誰不眷戀四百裏峽江?
看吧,我們乘坐的測船,在峽江回旋跌宕的激流中,正劈開翠藍色的江水,飛流直下,兩岸奇峰秀穀,飛雲織錦;柚子花香,濃鬱撲鼻。桔黃色的霞光,向湍急的江流中,撒下千萬條金線,似無數金蛇在水中遊動……測船拉響清脆的汽笛,馳過“水落龍蛇出,沙平鵝鸛飛”的“八陣圖”,鑽進“山塞疑無路,灣回別有天”的“巫山畫廊”……啊,那不是巫山十二峰嗎?瞧那萬仞之巔,充滿神奇的“神女峰”披一身霞光,亭亭玉立,多像一位凝神眺望少女!
沉思間,忽見銀珠跳騰的旋浪中,一葉鼓滿風帆的扁舟,似展翅的江鷗,時而飛上浪蜂,時而掠入穀底……風帆漸漸飄近了,碧浪中,傳來清晰地呼喚:“喂——!測船上的同誌,搭截路吧!”
“沒空嘞——!”我手當喇叭,高聲回答。
“我是地質分隊的林毅——!”
啊,是林毅工程師!於是測船減緩了速度,慢慢靠近了小船,“忽哧!”一把纜繩甩過來!我伸手接住,一拉,林工乘勢跳上了測船,幫我將纜繩係在嵌樁上。
“趕早船,哪兒去呀?”
林工舒展眉梢,笑而不答。
“去鑽探工地?”我又問。
“去播種愛情的地方……”
風趣的回答,逗得我咯咯直笑:
“四十多歲的漢子了,黑乎乎的胡子一大把,還說這話,不害臊!”
林工拍拍身邊的地質包,抽出閃閃發亮的地質錘,在手裏晃晃說:“我們和長江不是‘戀愛’了二十多年嗎?”
一句話,引起了我的深思。是啊,在過去的歲月裏,我們踏波逐浪,餐風宿露,腳印幾乎蓋滿了峽江兩岸的每一寸土地,辛勤的汗水,印濕了通向峽江的每一條道路。為什麼?為了振興中華!為了讓每年空空流去的一萬億立方水,為社會主義獻出六百四十五億度的電啊!
過去的二十多年,我們和長江“熱戀”過;現在,將來,仍然如此。瞧,那西陵峽口的千軍萬馬,那穿行在峽江的測船,那在激浪叢中林立的鑽塔……不都是我們和長江“熱戀”的情景嗎?
就說眼前的這位林工吧,一九六二年,他從武漢地質專科學校畢業,分配到三峽勘測大隊來,經朋友介紹,和一位山村女教師結了婚。婚後三天,他叨念著勘探工地的岩芯,便辭別新娘,踏上了返回峽江的路……
第二年暑假,妻子到工地探親,林毅到宜昌碼頭去接她,在絡繹不絕的人群中,兩人相視而過,竟不敢相認。因為,迷上峽江岩芯的林毅,把自己妻子的形象都模糊了……
轉眼二十多年過去,當年青春煥發的林毅,現已四十出頭,他將自己最美的年華獻給了壯麗的長江三峽。而現在,他依然如醉如癡地愛著三峽的水電事業……
去年春節前,中央水利電力部要求長江建設者桃汛前提交“三峽樞紐工程可行性研究報告”。這振奮人心的喜訊,像和煦的春風,吹綠了長江建設者的心田,林工決定春節不回家,在工地加班。
除夕那天,我披著峽江的風塵,帶著林工的家書,踏進了他家素雅,幽靜的庭院。爆竹聲中,他那十歲的兒子峽江,站在大門口,閃著一雙圓乎乎的大眼,正期待著遠方的爸爸歸來哩。
峽江見了我,撲上來一把抱住我的腿:
“叔叔,我爸爸回來了嗎?”
我怎麼回答哩?隻好答非所問地將話岔開。
“峽江,你爸爸給你帶回了你最喜歡的東西!”我忙從袋子裏掏出一捧色澤斑斕、熠熠閃亮的“翡翠綠”、“瑪瑙紅”“珍珠藍”……峽江高興地把這些花石捧在手裏,跑進院內喊著“媽媽,爸爸又給我帶回了三峽的花石頭吔!”
瞧,這就是地質隊員的兒子!——當時,我不勝感慨……測船在江流似箭,碧浪飛揚的江麵上行駛。江浪中,雪蓮般的鑽塔巍然聳立。我興奮地叫道:“看,我們的鑽塔,鑽場!未來的壩址!”
“是啊,我們的‘戰場’!”林毅工程師幸福地附和著。他那炯炯有神的兩眼,充滿了驕傲和自豪的光芒。忽然,他輕聲地唱了起來:
舍得青春無限美,
舍得故鄉景色翠,
會得親人情意長,
難舍三峽一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