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會燃燒的水(2 / 2)

離開奉先橋後的幾年裏,我時常在報紙雜誌上讀到一些老板無故拖欠農民工工資的新聞,那時我總會想起胡阿姨,想起那些工人的眼淚。盡管我一直未曾見過胡阿姨流淚時的神情,但是我想它一樣會讓我感覺憂傷。就像煤氣瓦罐廠裏那些工人們,他們眼裏的淚,和奉先橋那條遲緩的河一起,在熾熱的時光裏,在我一次次的緬想中,逐漸化成了一股會燃燒的水。

(二)

鄱餘公路在我的偏頭疼和汽車裏四處充溢的濕膩中漸漸延展,婦女的嘔吐、嬰兒的啼哭以及男人慵懶的鼾聲,像左右聲道不間斷地失衡著,伴隨而來的還有我神經質的耳鳴和眼酸。零落散亂的村莊被陸續丟在身後,而一對中年男女正在我眼前調著情。我看到那個女人臉上無處不在的粉刺,被透過車窗玻璃的陽光渲染得無比光鮮。

一陣刺耳的尖叫聲讓汽車停止了前行,乘客爭先恐後地往外看著,玻璃窗邊簇動的人群使我想起了家鄉溝渠裏遊動的蝌蚪。調情的男女站了起來,女人臉上的那些粉刺頓時成為了一個個情態動詞,在那個場景裏顯得尤為誇張和顯眼。我和司機一道下了車,出現在我眼裏的分別是一輛車頭破損的大卡車、一輛被掀翻的桑塔納、一攤暗紅的鮮血和一條被劃損的道路。我努力往前湊了湊,陸續看到的還有一個腦袋被撞開的男人和一個被車體壓到變形的女人。那是一個異常沉悶的現場,我的耳根似乎被狠狠地蜇了一下,下車圍觀的幾個乘客也已經開始了嘔吐。鄱餘公路因為這場車禍而被割傷,那道傷口顯得生硬而憂鬱。

與此同時,兩個淺綠色包裝的避孕套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那個被掀翻的車旁邊。很多人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看到的還有那些人臉上異常複雜的神情。避孕套在那個時候似乎成為了一個符號,與它發生關係的不僅僅是性交,還有偷情、強奸,抑或婚外戀。因為這兩個避孕套,很多看客的表情也由最初的無比同情和震驚漸漸轉向了懷疑、默然及嗤笑,他們陸續回到了車裏,並催促著司機快點趕路。一種視覺上的尷尬連同鄱餘公路兩旁的稻田同時在我的神經裏塌陷,那個時候,我感受到了莫名的悲傷和恥辱。我目睹著人類本有的正義感和同情心被各式各樣的日常生活經驗所消解,取而代之的竟是對死亡的漠然與譏諷。

當我重新坐上前往南昌的汽車時,偏頭痛和濕膩味消失了,耳鳴和眼酸也不見了。汽車裏依然有婦女在嘔吐,有嬰兒在啼哭,有男人在打鼾。我神誌清醒地望著窗外,望著鄱餘公路邊上的一切。而那對調情的男女,此刻已在我眼裏化為了一團煙霧。

(該文為浙江大學第十四屆校園文學大獎賽獲獎作品,作者時為浙江大學傳媒學院2010級美學專業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