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無數個睡不著的夜晚,蘇易都會想一想,當初如果自己怎樣怎樣,現在就不會怎樣怎樣。
可是想歸想,他也知道,回不去了。
不能在上課時輕輕拽前排女生的小辮,在老師講課的時候偷偷看課桌裏的。
不能在爸媽問學習時順嘴撒謊,不能在網吧熬了一夜卻說是在同學家玩。
但更讓蘇易後悔的是,他還沒有孝順父母,還沒有發現他們老了,父母便已經不在了。
蘇易哭過,罵過,笑過,醉過,後悔過。
卻從來沒想過,竟然能夠真的回來。
看著麵前的四層小樓,蘇易把眼睛揉了又揉,眼淚順著指縫悄悄的留下。
蘇易知道自己回到了2000年前,自家的房子在父親經營失敗後就被債主強行收走,後來在兩千年的時候被開發成了小區,蘇易曾經多次在這兒流連,追憶,後悔!
二樓是他的家,父母當年分的六十二平方小兩室,窗戶上貼的招貼畫,應該是beyond磁帶裏贈送的宣傳畫。
不知道哪家的電視機裏傳來了熟悉的旋律,鼓樂跟號角的奏鳴之中,瑞奇馬丁的生命之杯以特有的韻律傳唱出來。
98年法國世界杯的主題曲,那這最早也是九八年。
九八年啊!我已經高三,快要高考了?
大學擴招從下一年開始,大規模的下崗已經開始。
父親借的高利貸,卻正是在這一年開始。
蘇易的父親蘇潤南,原本是國營利民機械廠的工人,前些年工廠轉製的時候拿了買斷錢,加上自己的積蓄,創業開了這樣一家小小的配件廠,生意一直不慍不火,勉強維持經營。
而蘇潤南的心,一直不甘於平凡,想要給老婆孩子一個安穩的未來,所以他一心要獲得彭州最大的摩托車生產商大福摩托的訂單,那樣他的妻兒可以衣食無憂。
可是他的理想被現實擊得粉碎,工廠破產,家產抵債,窮困潦倒,撒手人寰。
蘇易曾經在父親的葬禮上,聽到外地趕來的姑姑說,父親給她打電話的時候說,“疼啊!”
可是肝癌晚期的父親,卻對蘇易隱瞞了病情,更從沒對蘇易說過半個疼字。
父親就是這樣,獨自一個人,扛著一座山,山上,是他的家!
這場徹底改變了蘇易一家的人生軌跡的災難,
起因竟然是一場騙局。
蘇潤南的五金廠,生產一些折頁,螺絲釘,衝壓件,偶爾也給其他廠加工一下配件。
老蘇同誌的心比較大,一直想給大福摩托車廠供貨,輾轉找到一個號稱有關係的人,許諾了第一筆二十萬的訂單,如果能做到可以長期供貨,但是要兩萬塊錢好處費。
老蘇借了十萬,好處費給了,產品生產出來了,老蘇去送貨了,大福摩托車廠直接說沒這筆訂單,老蘇拿著配件等了一天一夜,對方怕出事,有人來接待老蘇,把配件拿進去檢測,檢測結果就是不合格。
大福廠拿著檢測報告威脅老蘇,產品不合格影響銷售,要賠償雙倍損失。
就這一句話,老蘇就慫了,不敢再追著要求大福廠收自己的零配件。
蘇易後世的眼光看十萬塊不多,但在98年,卻足以把一個普通的家庭壓垮,尤其是利滾利之後,變成了小二十萬。
蘇家的小工廠賣了,母親孫秀蘭下崗買斷工齡的兩萬多塊也填了進去,甚至把家裏的房子也抵了債,這才勉強把債還上,自己去了別人家的配件廠打工。
蘇易也從小康之家變成了貧困子弟。
人生軌跡就此來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
蘇易大學依然上了,代價是父母多了許多兼職,身體直接累垮。
蘇易自己,大學期間幹過無數兼職,嚐遍了人間冷暖和世間百態。
辛苦打拚,也就意味著蘇易沒時間兒女情長,也沒時間陪伴父母。
“子欲養而親不待!”
蘇易走向二樓,“既然我回來了,那就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就是這個世界最大的作弊器!”
普通的一扇房門,蘇易卻像推開千百斤的巨石一樣,他生怕打開以後,看到的,不是父母
那在記憶裏已經有些模糊的身影。
“嘩啦啦!”鑰匙在鎖孔裏轉了兩圈,房門卻依然沒有打開,蘇易看了看自己有點緊張的發抖的手,用力一擰。
“呦!大兒子回來了,今天考的怎麼樣?”
想必是聽到門口有動靜卻沒進來人,孫秀蘭係著圍裙走到了門口,看見蘇易的神情不是平常那樣精神,故意逗蘇易。
眼前的母親,是如此真實,真實到眼角微微皺起的魚尾紋跟鬢角偶爾冒出的白頭發都這麼清楚。
“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