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躺,便是兩三個時辰,直到夜幕降臨,各家各戶開始掌燈,楚珣這才麵無表情的從雪地裏爬起來。
這麼冷的天,這麼大的雪,楚瑤看到他露在外麵的雙手早已經凍的烏紫,連臉頰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凍得十分的厲害,像是破相了的樣子。
楚珣全身骨頭像是散了架一般,凍僵的關節僵硬無比,完全使不上勁來,他吃力的拖著身子,一步一步朝著房門走去。
楚瑤見狀,二話不說忙接過清風遞上的鬥篷跑到庭院中,凜冽的寒風中,雪花自天上大片大片飄落,落在她的發間,也落滿了他的肩頭。
她瞅著滿身沾滿白雪的楚珣,滿眼心疼的抬手,正要給他披上鬥篷,卻忽然聽得楚珣沙啞著喉嚨開口,“你在父王的藥膳中,再加重半錢的迷神散。”
他話音落下的那刻,楚瑤給他披鬥篷的手驀地一頓。
她滿眼吃驚而慌亂的看著他,心頭巨震,猶如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息。
好半響,她腦海中淩亂的思緒才漸漸平複,一臉凝重的目視著楚珣,嘴上沒開口,心底卻道:加重半錢的迷神散,阿珣,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迷神散,那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長年累月服用,慢慢積累在人的身體裏,一旦到達某個程度,藥效爆發了,服用之人將會迷失神智,直至最後徹徹底底變成一個瘋子。
三年前,襄和帝身子突然染了頑疾,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那是一種怪病,連太醫院的太醫們也都沒有在醫書上看到過,一時眾人均都束手無策,可國不可一日無君,蕭皇後正急的團團轉時,她主動請纓要替她父皇診脈,蕭皇後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隻當死馬當活馬醫,不想用了她開的三帖藥後,昏迷多日的襄和帝竟然奇跡般的睜開了眼。
襄和帝醒來後,知道是自己的愛女救了他,一時高興,賞賜了她好些東西,她便趁著這個機會,自動向襄和帝請求掌管他的藥膳以盡孝道,襄和帝當堂就一口答應了。
之後,她便每日在他的藥膳中,神不知鬼不覺的摻雜三分的迷神散,直到如今,已有三年零五個月之久。
每日三分的量,一日複日,一年複年,迷神散的藥性早已經滲入到襄和帝的血脈筋骨裏,若是照著她此前的藥量下去,距離襄和帝的瘋症發作還尚有兩年有餘,可若是每日再加重半錢的藥量,那襄和帝發病的時日就要提前了。
應該至多不過一年,少則或許半年也不用。
楚瑤神色僵滯的瞅著楚珣,唇瓣嚅動了半響,終是把要說的話,都給咽了下去。
她在心底苦笑,阿珣怎麼會不清楚加重迷神散藥量的後果,雖然迷神散的藥方是她配的,可他隻消看一眼,便是最清楚明白不過的了。
她自懂事起,就在學醫,及至如今十餘年,一身醫術早已運用的爐火純青,這個點上,楚珣不如她,可他的毒術,在這世上,卻是舉世無雙,難有敵手。
她當初學醫,是為了想治好他每到那一夜,就會發作的發狂殺人的病症,而他習毒,卻是因為蕭沅芷被楚瓔下了蠱毒,不得不逼得他去學。
“好!”她斂眉,言語淡淡的應著,卻是生死相托之意。
襄和帝駕崩之日,便是楚瓔開始掃蕩太子楚瑄、趙王楚璋、吳王楚瑞之時,亦是她與楚珣深陷危險,命不保夕的時刻。
若是到襄和帝駕崩,楚珣還沒有實力與楚瓔分庭抗禮,那麼他們的下場,就算不死,也是苟延殘喘。
有雪花落在他的眉眼上,漸漸的融化成水,順著他的臉麵下滑,楚珣雙手緊緊握著拳頭,任那雪水在麵頰上肆意橫流,本是濕冷冰涼的感覺,可此時的他卻感覺不到一份冷意,因為他心底早已沒有了一絲溫度,有的隻是冰冷跟蒼白,是什麼開始的,他也記不清楚了,大概是在楚瑤說蕭沅芷懷的是他的子嗣的時候,亦或者是更早之前,聽到下屬稟告說,蕭沅芷懷了他二哥楚瑄的孩子,皇宮裏喜成一片的時候。
雪花一點點落在他肩頭,在他肩頭玄色的錦衣上慢慢堆成了一座小山的形狀,楚珣雙目緊緊的瞅著她,低啞的開口說道:“阿瑤,給我配副藥,墮了她的胎。”
楚瑤一時抬眸看他,隻見他眼底一片晦暗不明,不見一絲光亮,就像是那山雨欲來之前,壓抑暗沉的天際,沒有風,沒有雲,亦找不見一星半點的陽光,整個大地籠罩在灰茫茫陰霾的天氣中。
他身姿挺立的站著,如鬆如柏,任風雪傾壓不倒,可她卻見得他雙手不停的顫抖著,越握越緊的手指間,指節早已失去血色,慘白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