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了,才知道,小小竹屋卻別有洞天。阿歡不禁感慨,皇帝必定是寵極了顏尋的。
一籠天地內,古琴案上風聲水起。
伏羲式、仲尼式、列子式、落霞式、蕉葉式……應有盡有,還有幾架她叫不出名字的。竹林風擦弦而過,渾厚曠遠的琴聲繞梁環膝。
西南角落放著一架九霄環佩,火紅的流蘇微微晃動,抹著琴弦,黯淡了周圍的光華。
麵前的少女,一身鵝黃短衫,烏發簡單攏在腦後,姿容很是平常,隻是遠山般的淡眉下,一雙眼睛就像是沐浴春水過後般的澄澈透明……
見她定定看著九霄環佩,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顏尋輕道:“那把琴是皇上從宮裏帶出來的,琴是性靈之物,在這裏尋得個幽靜之所卻也是最好的了。”
她微微低頭,躊躇著要回答什麼,卻無從說起,說沒有第二人比自己更熟識這把琴了?還是說,為什麼你偏偏忘了我……
顏尋將手裏的古琴放在案上,從一旁的木盒裏拿了根琴弦,比了比,將斷弦換下,長睫下的眸子漾著水光,問道:“你會哪些曲子?”
她抬頭,專注地看著他的動作,回道:“學的不多,至今還上手的隻有《霓裳羽衣》了……”
修琴的纖手細微地頓了頓,蒼白的臉上扯了一抹不知味的笑。
阿歡心一提,心想是不是他對這曲子有了知覺想起了什麼,誰知,顏尋歎了口氣,輕道:“……這曲子,我卻獨獨不會啊……”
……
黃昏的微光透過綿密的竹子,挨著雕花四壁擠了進來,鋪了一點紅暈在他臉上,阿歡看著他的容顏,是絕美的,安和的,平靜的,陌生的……
她幾乎就要懷疑,懷疑麵前這個與顏尋有一模一樣麵孔的人到底是不是他,《霓裳羽衣》是他教授的,獨獨不會麼,未免太諷刺了……
“琴者,情也;琴者,禁也。”他默念著,手裏修著斷弦,淡道:“撫琴之人,至情,亦寡情。你喜歡的之人,教授你《霓裳羽衣》,想來亦是個極懂琴的人吧……”
阿歡垂下眸子,眼前霧蒙蒙得看不真切,她低聲呢喃了一句,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是啊,他不但懂琴,還懂人心……”
屋裏安靜地隻剩下風聲和絲弦的摩擦聲,她感到了緊張,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不知道剛才的話,是不是讓他誤解了。
顏尋抬頭,眼裏流露出一絲無奈與憐惜,似乎是對麵前女子的施舍。
……
“皇上駕到!”外麵傳來一陣叫喚,阿歡渾身一怔,皇上不是該在宴會上的嗎,怎麼來這兒了?
顏尋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隻淡淡一笑,寵溺的語氣幾乎讓她方才所有的安和忍耐都變得支離破碎……
“嗬嗬,真是長不大啊,好不容易躲來這兒的,又被他找到了。”修長的手指放下古琴,他緩緩站起,眼裏無比溫柔。
第一次見到薛城容,是在山廟裏,那時他手執尚方寶劍,身披鎏金大氅,劍眉英目,氣度不凡。遙遙想起來,渾是一番天地之間舍我其誰的帝王之態。
這一次,在阿歡眼裏,他隻是個身著水色長衫,環佩叮嚀的王孫公子。銀冠攢頂,墨發流長,冷峻的眉目下確是一江春水般的點墨之眸,隱隱流光。一臉平和,毫無慍色。
見薛城容推門進來,阿歡連忙閃身欲退,是怕,怕聽見他們溫柔相對的言語,怕那風華絕代的人再也看不見自己……
“等等,你的琴好了,抱走吧。”顏尋熟悉的桑音柔柔在頭頂響起,她匆忙抱過古琴,說了聲:“多謝公子。”轉身便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