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奇怪,奇怪你怎麼可以犧牲掉那麼多的東西,你留在這裏,得到的又是什麼?”
薛寶釵哈哈笑道:“由我進園的一日起,我已經知道了這個結局,我曾經想改變,可是我賭輸了。”她霍然回身,“跟寶玉成婚是我的意思,那晚你將他交予我後,我便用藥迷了他心智,該夜紅樓元氣大傷,但尚餘外圍勢力未能旦夕收拾,我便借助寶玉,恃我的身份,慢慢將剩餘勢力消去。我總想,到得紅樓真正成了個空殼子的時候,也沒有人會執著去爭,那時我跟寶玉便可甩手離去……誰知道,他神誌一複,果然放棄了一切,包括我。昔日林黛玉要死,是勢在必然,隻是我料不到,她便是死了,我也比不過她……”她又霍然轉身,肩頭不住起伏。
李紈忽然想起,當日黛玉死時,似乎也問過同樣的話,她問李紈,她可是比不過寶釵。兩個女子,一生都在比較。隻是一個贏盡天下,贏不到心上人,一個贏得真心,卻至死不能證實。
一念至此,李紈心內隻覺一片空明,這些日子以來的執念嗔念於此時都變成了過眼雲煙,他笑道:“原來是這樣,你,你好生保重,我去了。”
薛寶釵冷冷道:“你不必說反話來諷刺我,你要罵我,不齒我的行為,大可當著我麵說,這裏並沒有旁人。”
李紈隻是笑道:“你也是一個可憐人,你也不過兩手空空,什麼也沒得到,我又有什麼可以怪你。每個人的命運都是自己選擇的,就像現在,我要走了,就算你,也留不住我。”
薛寶釵身子一震,看見李紈的腳已經跨出門了,她身子微震,不禁喝道:“你這就走了,不要命了麼?”
“是你屋內的九轉冷香麼?我一進屋就嗅出來了。其實,你便是不燃香,我也過不了今晚了……那一盞太史蛇羹,其實我喝了半口。”
薛寶釵渾身顫抖起來,忍不住叫道:“李紈,你回來,我不要你死……”
“這是我選擇的路,我選擇現在出園去,你無法攔我……就像你選擇你要走的路,我也沒想要攔你……傻瓜,你還不明白麼,你看看你自己把握住的是什麼吧。”李紈聲音漸漸遠去,是夜深了,四周瀟瀟風聲。
薛寶釵整個呆住,隔了良久,低頭來看,隻覺兩手空空,竟是什麼也沒有,一看再看,竟不覺垂下淚來,手掌忽翻成血紅之色,她大叫一聲,拭目再看,仍作血紅,越抹越紅,她衝出房子,但見一石一木,無不是紅色的,她呆呆轉視,不知過了多久,方知竟是眼內血淚,令到眼內所見到的萬事萬物,一天一地都作紅色。
李紈走在園裏,徐徐而行,頭越來越重,四周的空氣越來越冷,他茫然抬頭,細細的,白白的,霰雪滿天,落在他身上卻像刀割一般。他忽然笑了,原來,行走在雪中是這等滋味,行走在他成名暗器的包圍中,應該也是這般。
多少個仇敵,多少個同伴,多少張麵孔,多少鮮血,多少憂傷,多少歡笑,一一在漫天雪花中浮現。他一直笑一直笑,腳下不斷前行,麵前的路慢慢被細雪鋪了一層,有紅豆一樣的東西自他鼻孔,耳孔淌出,滴落地麵。越來越密集,他站住了,腳下的細雪慢慢綻放出一朵血紅的花來,一瓣兩瓣,越開越大……他猝然倒在了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