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辯京。清晨。
陽光似乎不願升起,為著這一場大霧,那裏麵沉澱著無數小顆粒的濃霧不但混濁,而且散發著曖昧而濃鬱的香氣,這正是辯京城第一花月芙蓉的花粉四處飛揚帶來的後果。這京城第一名花雖號稱芙蓉,形色卻與芙蓉大不相同,隻六瓣單瓣,花期極短,一朵不過半日榮華,但一樹繁花卻錯落有致,此花敗,彼花開,一樹竟能撐上一月之久,故稱月芙蓉。又因其色特異豔美,花味濃鬱,是以每年早春,辯京都集中了不少雅客前來賞花。
隻是,這樣濃的花氣,有如過濃的情感,總會有人吃不消。
晨光映著淡白色的石板街道,有清脆驟密的馬蹄聲自遠方來,任早市的市集如何嘈吵,竟是清脆玲瓏聲聲壓倒。有漫天開價不肯還的小販詫異地停住嘴皮子,有正嘮叨手裏豬蹄缺了斤兩的主婦側了耳朵在聽,清晨的辯京,好久沒有這麼急促的馬蹄聲了。
馬蹄聲裏麵還夾雜著很奇怪的聲音,有時像蝴蝶蛾子的撲翅,有時又像被蜘蛛網困住的蜜蜂的掙紮,就算已經很留心,還是沒有人能聽出來。
太陽慢慢爬起來,看來似乎很慢,但隻一會兒,天色就大亮了,卻有人跑在光陰前頭。一匹白馬破開濃霧,衝進了辯京這條最主要的街道。
馬蹄聲中還夾雜奇怪的聲音,連珠似的,好不奇怪。有人在埋怨:“怎麼搞的,這花粉味兒也太難聞了吧。阿嚏~~”
小販又開始擺手重複不能便宜的台詞,主婦又開始擺上怒容繼續討回公道,白馬一過,街道又恢複了正常。
原來不過是有人打噴嚏。
原來不過是又一個因為月芙蓉花粉鼻子過敏的人。
原來不過是一個騎著白馬不知從哪裏來的小姑娘。
晴雯在太白樓前停了馬,一意要上樓,這時她不敢照鏡,相像中自己的鼻子一定已經因為過敏又紅又腫。今早一入辯京,她已經暈了頭,記不清楚自己打了幾百個噴嚏。不過,頭怎麼暈,這樓還是要上的。
她來到辯京,就為了上這太白樓。
這是晴雯第一次到辯京,也是她第一次離開鴻都,離開紅樓大觀園,這一年,她十七歲。
十七歲,也就是七歲之後的第十年。
為什麼特別強調這個時間?
因為按術士的預言來說,晴雯自今年起開始應劫,大劫。
晴雯隔了十年還記得那個江湖術士一把像燒焦了的胡子,不,被燒焦了一半火就被撲滅了的胡子,一半黑一半白,中間還摻著黃,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那個術士似乎也很不喜歡自己的胡子,一邊沉吟,一邊自己在拔,他對拉著晴雯的手的賈老夫人說:“這個女娃子可不得了啊,她從十年後開始應劫。嘖嘖,因為她是桃花命,因而是最厲害的桃花劫呢。”
術士是賈老夫人夫家的朋友,與紅樓有些淵源,所以賈老夫人認為他的話是不錯的。
於是,晴雯命裏就帶了這個劫。因為這個,賈老夫人沒少嘮叨,“小晴雯命裏有災星,一生少了平順,大家要多愛護她一點,怪可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