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初期,我考上了師範,頭一回遇到感動我的事:一位高幾班的同學寫的一篇文章發表在《中學生》雜誌上,老師把這本雜誌公布在牆報上,並且用紅筆圈上文章中寫得很精彩的句子:我們的生活就像熟透了的柿子,越放越紅越香甜……
我當時真是羨慕極了。心想,什麼時候我也會寫出這樣的文章。
但是,那時的我畢竟年少無知放蕩不羈,成天貓跳狗叫,就像一株太嫩太嫩的秧秧,還沒達到開花結果的資格。
畢了業,分配工作,教了兩年的書,不想一個口頭通知,從鄉村小學調入縣文化館。說真的,我一點兒也不明白文化館是幹什麼的。隻見每天收到很多書報雜誌,其中有一本內部通訊,寄自中國作家協會湖南分會,這讓我眼前一亮心頭一熱:多麼神聖的殿堂!什麼時候我也能登堂入室?
然而,事與願違,徒喚奈何。眨眼之間,碌碌無為幾十年,寶貴光陰空流逝,讓人深感痛惜。
前二十年,完全是打了水漂,徹底的年華虛度,將一生最美好的青春歲月毫無價值的消耗在最陌生最不懂得的農村行政工作中,除了足跡遍及全縣村村寨寨,除了跟鄉下人扔下去一個大累贅大包袱,我至今不明白一味的將我轟下農村對於農民伯伯究竟有何用途。
倒不是我四肢不不勤五穀不分,皆因我始終學不會別人誇誇其談的諸如黨的領導、政治掛帥、發動群眾、從點帶麵等等之類的官話套話大話空話,故而常常被評為三類幹部,常常遣至最差最爛的老三類大隊,這就如同本在水深火熱之中忽又被下了油鍋。
後二十年,基本打的擦邊球,為他人打雜做勤雜活。看起來好像重操舊業,文化藝術宣傳教育似乎無所不包,也辦過演出隊,幹過歌劇團,稀裏糊塗寫過大中小型劇本若幹,湊湊合合編過順口溜三句半花燈詞以及戲劇小品不計其數,甚至涉及作曲配器指揮演奏畫布景種種種種,充其量也僅僅是過眼雲煙,到頭來手邊留不下隻言片語。
一位中國作家的女兒留學日本,期間去過一家公司見習部門經理。可是不久,收到同一部門的日本經理的來信,信中寫道:你可不可以不這麼優秀?你太優秀我們咋辦?
我也是。我被一個剛剛擢升部長的同鄉同行軟纏硬磨死拉活扯非要任職館長。其實這館長做起來也不過小菜一碟,無非該拿獎的拿獎,該爭名次的爭名次,該進修的進修深造,總之都很優秀。可是,我們太優秀了,他咋辦?對了,趕快下文,趕快免職,趕快找人。殊不知,尋尋覓覓找了整整三個月,總也找不出第二個人選,於是,回過頭來,又下之,又任職,反正下文不花錢。
能跟你們再這樣無聊嗎?我早已身心疲憊,到醫院粗略一查,化驗單上接連三個加號,嚇人不?主治醫師大筆一揮:建議全休兩年。
兩年呀,七百三十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本錢買不到時間,又如何是好?也隻得來個兩全其美;白天全休、夜晚圓夢,這個夢一直耿耿於懷,何況我還有個行政兼職呢。當初為評定職稱設置崗位,別的門類都不成問題,唯獨文學無人揭榜,而文學崗又是重中之重,是大頭,誰來?隻有我兼。
別人不知道我在做些什麼,隻知道我沒來上班,沒上班就放出風來,今天揚言扣發工資,明天聲稱減除職稱津貼,好像一把無形大刀弄不好在你頭上晃上幾晃。
然而十分抱歉,最終我讓那些毛頭小子既失意又驚異,既妒忌又無奈,憋了幾十年,積了幾十載,成就我的竟是病休中的艱難稼穡,好不慘然!
201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