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眼疾,血壓還常常高上一回,可想而知他多麼珍惜自己寶貴的時間。在要不要去找他約稿的問題上,我曾再三躊蹭,怕打擾了這位名貫中西的大學者。然而當我出現在他麵前時,老人極其友善地接待了我,不僅給了我所需要的稿子,而且還認真地回答了我的每一個問題——而這些問題,大多是如何辦好我們的“東風”副刊。
當我提出想請他談談做學問的體會時,他因為近期對他的采訪過於集中,不打算再談,就直言婉拒,請我去找別人。而等下次相遇時,他也還記著這件事,關心地問我:
“你采訪了什麼人?有收獲吧?”
這可能是一件不值得提起的小事,然而由此,我卻看到了這位老人的高尚的人格:他不因碩大名氣而傲待普通人,也不因年高資曆深而輕視晚輩。他了解我對他的尊重,也很平等地尊重我——而我,當然分辨得出這絕不是對我個人的好惡,而是對所有做編輯工作同誌們的共同尊重。
臧克家老人也是這樣一位人品高尚的前輩。每次我去拜訪,老人從不擺名人架子或者長者之尊,而把我當做一個朋友,推心置腹地與我交談。某次,他看到我寫的一篇小文,竟親自給我打了個電話,連聲誇獎並約我去談談。過了些時日,老人患病住院,我去看他,他竟還記著此事,又提起這篇文章,並說他“很佩服”。聽到老人如此說,我心裏大為恐慌,連聲說:“您太過獎了,我一個小小編輯,怎敢勞您這麼說?”
臧老朗聲應道:“我這個人就這脾氣,愛才,見到好文章就忍不住要誇。那年一個15歲的中學生給我寄來他的詩作,我看了以後,覺得寫的確實不錯,就給他回信,說他寫得比我還好,我要向他學習。過去,就是對罵過我的人,我也是這麼個樣子,見到他們寫的好文章,甚至一兩個好句子,也忍不住要誇獎一番。”
一個在中國詩壇上享有崇高地位的大詩人,竟是如此待人處世的,真令人感歎不已。我想,做人做到這份上,差不多可稱為極至了吧?
在這裏,我還要提起尊敬的冰心先生的一件小事。雖然對她早已崇拜之至,但近年來因她年事已高、身體不大好,又風聞她整日被上門求見的編輯記者們弄得坐臥不安,便一直忍著,沒有去到她府上相擾。但有一回,因為工作實在需要,便給她寫了一封短箋,請她為“東風”副刊撰寫一文。沒想到不隔幾日,竟接到冰心先生的親手回信,言她近日身體欠佳,不能為文,向我致歉。我大力恐慌之際卻又深受感動,想不到她待人這樣懇切細致,即使在病中也對一封普通的約稿信事必親躬,其實老人完全可以交給女兒去辦的。不用說,冰心先生的這份情意,連同她那封回信,已被我永遠地珍藏起來。
另一位因為約稿而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已經逝去的鮑昌同誌。也是某次,我給他去了一封短信,問他能否為“東風”副刊寫一篇文章。不幾日,便收到了鮑昌同誌的信及專門為我而作的文章。後來,凡是我向他索稿,他都兢兢業業地寫來,為我們副刊增色不少。我心裏當然對他是一片感激之情。直到他突然辭世,聽到作協的同誌們介紹他如何拚命工作,從來不午休,連坐在汽車裏也在打腹稿後,我才頓生悔意:早知他是如此之累,我怎麼忍心去向他索稿呢?但是人已去矣,這片疚情又向誰去訴說呢!隻好常常在心裏對自己說;“悠著點兒,別再去催人太甚。”
我覺得,作為一個好編輯,著眼點首先應該是替作家們著想,為他們服務,而不隻是盯在一兩篇稿子上。但在體味編輯與作家的關係上,我又從不曾覺得應該將天平傾斜至何方。我不在乎每位作家是否注意於我,我當然是去傾聽的。然而即使在他們眉飛色舞地談論自己之時,你也可以從中感到許許多多的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