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因為你們的愚蠢,因為你們的狹隘,因為你們的貪婪,因為你們的欺騙,因為你們的虛偽,因為你們的自私,因為你們的嫉妒,因為你們的陷害,因為你們的諂上欺下,因為你們的逃避責任,因為你們相互之間永無休止的爭鬥,因為你們一切於今為烈的惡行!……”
我的天哪,這還是我的溫良恭儉讓的琉璃象嗎?隻見它眼睛裏射出一串又一串比“飛毛腿”導彈還厲害的光束,兩隻大耳朵像憤怒的小布什一樣不停地扇忽著,大鼻子當成大鞭子,“啪!啪!啪!”,在我身前身後抽出一團又一團火光,好家夥,我成了全體壞人的替罪羊了,我們家成巴勒斯坦戰場了!我急得大叫:
“象師!象師!你怎麼了,有話好好說——”
“阿——嚏!”它強製自己打了一個大噴嚏,抽抽鼻子,好了。等徹底冷靜下來,它自己也覺得有點兒過分,眯眯笑了。
我其實是被批判得心裏發虛,張著嘴光剩下喘氣的分兒,才故意做出生氣狀,不理它的。它慢慢踱過來,蹭著我的衣袖,自言自語嘟嚷道:
“你看,你看,人就是不讓說真話不是?不來虛的就是招人不待見不是?愚蠢的琉璃象呀,大傻瓜呀,你也白在人間混了幾十年了,怎麼到現在,還掰扯不清真真假假的辯證關係?怪不得你老蹲牆根兒啊!”“唉,教訓呀,怎麼能把自己坦坦白白全交給別人呢?你想找死呀你?你不知道今天官場奉行的一句至理名言,沉默才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金子呀?……”
唉,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兒大了吧?
五
第二天一大早,我還沒睜眼呢,就覺得有一股熱氣在臉上吹。肯定不是太陽光,陽光照在臉上,是油畫一般靜止的溫暖,而現在這股熱氣是動態的,像夢一樣輕柔。
我以為是夢境,一動不動,連眼皮也沒抬,繼續享受這難得的愉悅。唉,人生行色匆匆,人人殫精竭慮的,又有多少是有意義的?
又一陣更大的熱浪吹來,還有什麼在我臉上拂了一下。我懶洋洋地睜開雙眼,頓時像跳高運動員一樣來了個鯉魚打挺,迅速掠過睡生夢死線——嚇死我了,有一隻碩大的槍筒,在我眼前揮來揮去!
跳起來我才看清,竟是琉璃象,用它的大鼻子吹我,喚我起床。
“出什麼事了?!”我急咻咻問。
“我要跟你說件事。”它變得有點兒嚴肅,好像要給我上政治課似的。大鼻子一甩,按著我老老實實坐下,好好聽。
“昨晚我想了一夜。那天初次見麵,你就把心裏的秘密坦坦蕩蕩告訴我,足見你是個內心透明的人,還沒被烏七八糟的社會風氣熏黑。加上這些天來,你完全不設防地信任我,單純得像20歲的孩子。我要報答你,現在,我就把真相全告訴你吧——
我生於1914年6月15日,以現在人追逐文物
的瘋狂眼光,乃真正民國初期的寶貝。我屬於三彩家族,內質是陶,表麵燒製了一種彩色釉,即琉璃(嗨,我的舊主人說琉璃也是瓷,其實他說錯了。陶和瓷也不同,雖然都是黏土燒製的,陶粗而瓷細)。三彩陶器在唐代達到鼎盛高峰,創造了濃豔瑰麗的藝術風格,它是一種低溫鉛釉陶具,製造時入窯兩次,先燒釉,以鉛為熔劑,高溫下呈可流淌的玻璃狀,三彩正是利用這一特點,使不同色釉在高溫下交混,從而製造出綺麗的藝術效果(嗨,你看我還給你上了一堂工藝美術課,你花200塊錢買我真是值而又值了!)。
我的主人家是最早的老北京,聽說還在旗,過去是領皇糧的。到了把我買回家的老太爺一輩,皇糧沒有了,開了買賣,在花市一帶開了3家澡堂子。老太爺精明,生意不錯,家裏有錢,買了不少家什,什麼紅木桌子公主椅的。可惜後人不太在乎這些老東西,嫌舊,嫌跟不上時代,嗨,喜新厭舊本來就是你們人類的本性唄。
但是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就太過分了,幾乎把我們家的老物件都砸光了。我呢,一直躲在陰暗的角落裏,不敢說不敢動哇。
萬也沒想到還能有出頭之日,而且更沒想到,還能走紅到人人爭搶的今天!又要說到你們人類的劣根性,你們是大自然中最喜怒無常的物種了,標準來回變,全是從功利的角度出發,到了今天就剩下一個字——錢!有一天,我忽然就被抱回家,擦呀,洗呀,我的舊主人從來也沒對我這麼好過。跟我享受同級待遇的,還有幾件老家具。第二天來了幾個懂行的,給我們估價來了,那幾件老家具命比我好,據說值四位數,它們就被留在屋裏了。我呢,說是民國的,不怎麼值錢,所以就又被擱在房簷底下,聽任“雨打風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