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不久之後,又有一客居美國多年的朋友回國,居然也說了同樣的話,就頗使我心動了。這朋友性格率真,說話從來表裏如一,而且他還操著鄉音,誠懇地說長安街,東二環,還有西三環上的好多建築,要論單個兒的,一點兒也不比美國的差。可惜是整體協調不好,都想自我膨脹,。不管周圍環境,突出自己,結果就亂糟糟了。要說差距,就在這兒了。”後來,我把這兩位朋友的話,跟不止一位建築界人士說了,他們卻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幾乎是眾口一詞地說:“咳,我們心裏有數,其實我們做的還很不成功,跟世界水平還無法相比……”

在我以往的感覺裏,建築界的人是素質最高的,他們一般都懂兩門以上外語,除了專業之外,還廣泛涉獵文學、藝術、音樂、哲學、社會學、科學……而且,他們是最注意不斷補充自己的,永遠把學習問題擺在主流位置。1994年,我曾參加建築界的一個作品評審會,與會者盡是中國最有名的建築大師,比如奧亞運工程的總設計師馬國馨先生,那時還是他們裏麵最年輕的一位。那個會開得太奇特了,前三天,什麼都不幹,整整上了三天課,請文學評論家、美術批評家和音樂理論家講課,講這三個行業的最新創作動態、新的創作流派等等。坐在宏大的禮堂裏,看著那些白發蒼蒼的大師們像小學生一樣認真地聽課、做筆記、提問,那感覺,終生難忘。

“學,然後知不足”。所以,我知道,建築行業是最不滿足的一個行業,對自己要求甚嚴,老想做得盡善盡美,就老覺得自己做的不夠,還差得遠,就老是檢點自己,眼光落在自己的缺點上麵——回想一下,這些年來,對國內建築批評最多最嚴厲的、進而帶動整個兒社會嚴正審視自己工作得失的,不正是建築行業自己?

這種作法,謂之“聚古今之議論,以生我之議論;聚天下之聰明,以生我之聰明”,實在是最睿智不過的,誰不願意不斷棄舊圖新,以使自己變得越來越美好呢。

2001.11.27於北京西馬小區

渴望迷路

經常浩歎自己處在簡單之中。

你瞧,每次填寫個人履曆表,準定的就這麼3句話:“初中畢業進工廠做工,8年後考入南開大學讀書,畢業後進光明日報社工作至今。”對於一個寫作的人來說,這多麼單調多麼貧乏多麼的不豐富多彩。心裏就想著:這真是‘種人生的大損失,失掉了多少別一種生活的感受?

現在則更完了,每天的人生軌跡,更簡化到兩點一線一一從家門到報社門是兩點一線的半小時騎車路,從約稿到編稿是遙遙無終點的一條無限延伸線。兩條線都很筆直,中無任何曲折、坎坷、嘲環,更談不上沼澤、陷阱、懸崖絕壁,平坦則平坦矣,卻因沒有了任何波瀾而索然無味。

不由得就著起急來。眼見著女兒一冊書兩冊書地一路讀了下去,眼見著街頭的花草紅了一片又綠了一方,準知道韶光又飄忽了三百丈,歲月又增添了抬頭紋,生命之河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悄然逝去,真個是歎年光過盡,書生老去啊!

心裏就覺得空落落的,不是滋味。行行複行行……生命的衰落是什麼?人生的沮喪是什麼?不是歲齒,不是年輪,而就是這種了無新意、輕車熟路、苛且的重複。

不由懼怕起來,想要打破僵局,推開屏障,讓血重新青春般地灼熱。有一天,就不打“的士”,也不坐公共汽車,隻騎著自行車,箭一樣地駛向30多裏外的北京大學,當年我做青工時就天天這麼跑來跑去。還有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登上台,放開音量唱了一曲《康定情歌》……隻覺得渾身痛快,心兒格外放鬆,自己跟自己做了一回對又戰而勝之,有一種衝破了什麼的興奮感。

然而當夜幕降臨,抬頭仰望湛藍深袤的蒼穹,那個巨大的問號卻依然還掛在上麵。是啊,小小的七寸磚頭,怎修補得了生命的長城?

因此就格外強烈地有了一種逆反心理,竟然幻想:要是能出點事有多好,哪怕能迷一次路呢?

就渴望迷路!

路卻不是那麼容易迷的。

別說大都市的北京,每條街都是東西南北,橫平豎直。就是偶爾到外地去跑跑,也有當地同誌照顧周詳,唯恐有個什麼閃失。這也就漸漸形成了一身的嬌氣和惰性,怕風、怕雨、怕雷電冰雹,怕苦、怕累、怕超越規矩,任憑慣性,失了勇氣,不再敢投身到不可知中去冒點什麼險。

人整個地覺得萎縮,卻就是站不起來……

今年春天,應浙江衢州市政府之邀,去采訪這座舊貌換了新顏的古城?竟意外地在大山中迷了路。

那天陰翳蔽日,細雨漾瀠,我們一行10多人,去爬當地名山仙霞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