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 / 2)

這體現在他的組織領導作中,也體豌在僧的理論研究實踐上。今天回想起來.那個開篇真是一張白紙,一片遠天,解放區來的作家們,包括李準、孫謙等名作家在內,過去誰看過電影?現在哪一次看電影還不興奮得像孩子過節?硬叫他領著這群“孩子”寫電影,豈不真是讓星星放出月亮的光芒?他豁出命來幹了,白天與他們一起摸爬滾打,苦口婆心地講,手把手地教,晚上燈下苦讀苦寫,用理論充實這支先天不足的隊伍。最後,星星不但超越了月亮,還放射出太陽的萬丈光芒,《李雙雙》、《五朵金花》、《青春之歌》……一部義一部電影名片征服大江南北,新中國也終於有了一支屬於自己的劇作家隊伍。像他這樣亦革命亦文學的專家型領導,我們黨內不是很多的。而他的個性也極其執拗,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鬆最後的道封鎖線,即是寫作。他寫了大量散文和論文,但是沒有長篇小說——其實從他的內心裏多麼渴望寫小說,他說自己是“小說迷”,可是他哪有時間?

他不是那種前呼後擁的領導者,也不是那種張張揚揚的文壇活動家。他似乎不怎麼愛說話,更不愛說閑話,有時在不同場合的會議上見到他,都見他沉默的時候多。你跟他說話、談事情,他也總是靜靜地望著你,然後很簡練地答複你幾句。他現在的身體不是很好,比較瘦,臉色也不怎麼紅潤,用馮牧先生的話說,是“人已垂垂老矣”。這似乎還不是年事已高的緣故,而是。文革”中遭受長達十年折磨所致。但是他的朋友們無不說他精神矍鑠,明日達聰,不減當年。這“精神”二寧,當然不僅僅指體力上的含義,更是指他心中的激情與火焰。

我過去投有專門采訪過他,對他不太了解。他給予我的第二次震動,是在前幾日為他舉行的“荒煤文藝生涯60年研討會”上。那天一清早,首都文學和藝術界300多人冒著嚴寒趕到會場,使政協禮堂寬大的三樓會堂變得狹小局促。榮高棠、張光年、王蒙、林默涵、周巍峙、吳雪、高占祥、馮牧、袁鷹、鄒蕕帆、李瑛……可說高朋滿座。燦爛群星中央,坐著他。依然是那一副風度,大部分時間沉默著,睿智的目光從眼鏡片後麵靜靜地對著你。於是我心中又升起第二個疑惑:他怎麼會在中國文壇樹起了這樣高的威望?

輪到他致答詞了。我聽見他寥寥數語,如泣如訴:“由於長期受到左的思想影響,譬如l958年我寫過《堅決拔掉銀幕上的白旗》一文,傷害過一些人,至今感到深深內疚。請大家對我工作中的缺點和錯誤多批評吧。”會場被震顫得聲息全無,人人心頭風雨大作:還用說什麼呢?這於情理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話語,體現的就是他為人為文的一貫風格。

會後他發自內心地告訴我,他很“感動”。他暗暗慶幸自己做對了三件事:第一,因為他是搞創作的,懂得創作的艱苦,所以他與劇作家們的關係,更多的不是領導、指示的關係,百是教師、兄長、朋友。第二,他懂得按照藝術規律辦事,始終強調“寫人、感人、樹人”,即使是在最嚴酷的日子裏,也絕不向極左勢力低頭認罪,更絕不整人。話既投機,自然追隨者眾。第三,近年來,他在各種大小場合一再地表明他的一種心情,即自己一輩人老了,個人的寫作當然要抓緊,但更重要的事是培養年輕人。為此,竟有人批評他是“跟在青年後麵跑”。他淡然一笑:跟就跟,跑就跑,你說我這是“罪名”,我還認為是我的光榮呢!

他還有感到光榮的一件事,就是人們都不是敬而遠之地稱他“陳老”,而是直呼“荒煤”。“陳老”固然當之,但“荒煤”豈不更加親切?他雖一輩子當大官,但從心底裏,也一輩子執拗地認定自己是文人,他在好幾篇文章中坦誠地明示了自己的這種執拗。他說,他的母親和姨母都熱愛文學,使他也從小就無師自通地愛上雅典娜女神,許多寧都不認識時就讀起小說。他走上革命道路也是受革命文學的影響,那是“創造社”蔣光慈等的功勞。即使在1939年走上前方的時候,他也心心念念想著創作,從那時起到後來的漫長歲月,他曾多次不得不檢查白己“不安心工作,隻想文學”……

我真慚愧自己對他的作品讀得太少,k少,從1935年他出版第一個短篇小說集《劉麻木》起,一生之中他出版的書已經是數十卷。這樣執著地對文學傾注了一生愛心的老人.他的心地是多麼地純淨,他的境界是多麼地高尚,漫說行年剛八十,就是再活三千歲,他又怎能不還是屬於文學?

文學究竟足什麼?一千個人有一下種回答。有人認為它是上首、投槍,有人認為它是功名、利祿,還有人把占當做打人的棍棒。而荒煤當然也有屬於他的思考。但是我投有貿然地請他作答,因為這似乎不是能用語言說清楚的,這是火一樣的一種信念。當前的文壇何等熱鬧,作家作品何其多。我想,我們是否可以向大家提出一個更高的要求——像荒煤一樣真誠地、執著地、高尚地對待文學吧,使文學之火不熄地燃燒下去!

1992年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