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師張就這樣看著女巫由人變成一塊熟肉,又化成骷髏,直到骷髏變成灰燼。
再後來,關於畫師張的傳聞越來越神。
他畫在龍蓋寺大門上的《五趣生死圖》(天地鬼神與人由生到死的圖畫),有人深夜走過門前,能聽到天神歎氣和哭泣的聲音。不但如此,甚至說,還可以聞到圖中屍體腐爛的臭氣。又說,有人叫他畫女侍的肖像,被畫的人,不出三年,都得瘋病死了。照那些惡評的人說,這是畫師張墮入邪道的證據。
不管怎麼說,畫師張都不在乎,他堅持自己怪異的畫法。
端王爺早就聽聞了畫師張的名聲,請他雕刻屏風。端王提出的要求很高,要求屏風上不能有凡間的人,不能有凡間之景,但又不能像天神畫那般俗套。畫師張滿口應答,著手作畫。
一般畫師雕刻屏風,需要在屏風上補一層紙,紙上做好畫,再用刻刀一點點刻錄。畫師張不一樣,他命令端王爺關上大門,任何人不許進來,然後就用黑紅相間的毛筆直接在屏風上潑墨,滿堂盡是墨點。
畫成了!隻有畫師張不斷搖頭:“隻差最後一個人物了。”可這屏風足以上端王震驚到忘了讚賞,這才僅僅是墨繪玉屏風。
屏風的一角,畫著小型的十殿閻王和他們的下屬,背後滿畫麵都跟大紅蓮小紅蓮一般,一片連刀山劍樹都會燒得融化的熊熊火海。除掉捕人的冥司服裝上著的黃色藍色以外,到處是烈焰漫天的色彩。空頂上,飛舞著墨點描繪的黑煙和金色的火花。
這筆法已夠驚人,再加上中間在烈火中燒身,正在痛苦掙紮的罪魂,那種可怕的形象,在通常的地獄圖裏是看不到的。在畫師張所畫的罪魂中,有上至公卿大夫,下至乞丐賤人,包括各種身份的人物。既有峨冠博帶的宮殿人,也有濃裝豔抹的仕女,掛佛珠的和尚,唯唯諾諾的文官、武士,穿細長宮袍的女童,端供品的陰陽師——簡直數不勝數。正是這些人物,被卷在火煙裏,受牛頭馬麵鬼卒們的酷虐,像秋風掃落葉,正在四散奔逃,走投無路。一個女人,頭發掛在鋼叉上,手腳像蜘蛛似的縮做一團,大概是女巫。一個男子,被長矛刺穿胸膛,像蝙蝠似的倒掛著身體,大概是新上任的某部落祭司。此外,有遭鋼鞭痛打的,有壓在千斤石下的,有的吊在怪鳥的尖喙上,有的叼在毒龍的大嘴裏——按照罪行不同,受著各種各樣的折磨。
其中最觸目驚心的,是半空中落下一輛牛車,已有一半跌落到野獸牙齒似的尖刀山上(這刀山上已有累累的屍體,五體刺穿了刀尖)。被地獄的狂風吹起的車簾裏,是空的。這部分是畫麵的主體。
端王問:“為什麼這座牛車裏是空的?”
畫師張說:“牛車裏本該有個姑娘,這是整個畫麵的中心,隻是,我想不到,她該是怎樣的表情。”
眾人還在驚愕這高超而頗為怪誕的畫技,畫師張一把抓起桌子上的一包金銀軟玉,轉身離去。走之前,隻留下一句話:“等我想好了,再來補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