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少年，別哭
有些事情，你剛開始幹的時候會覺得有趣，不過之後就未必了，比如離家出走這種事。
我，高偉和張浩，三個人在“安全旅館”整整呆了三天，在期中考試結束後的一天早上，大家從睡夢中醒來，終於發覺彼此的彈盡糧絕。
我不僅錯過了期中考試，還錯過了跟陳凱絲的約會，大家設想著外麵的人都在找我們，我們像是電影裏的逃犯。那個時候我不懂得，有些人，有些事，可能一轉身，一耽擱，就是一輩子，到時候想追追也追不回來了。
供我們選擇的道路不多，一是各回各家，罪加一等總比活活餓死的好，二是退房用押金那50塊抵擋一陣子，三是找個考得住的兄弟借點錢。我們一致決定走第三條路線，當天中午我們在學校西側100米處的大樹下等到了王瀟同學，將其搜刮一空，順便探聽了一下班裏的情況，果然不出所料，程老師簡直氣瘋了，聽說高偉的父母強烈要求報警，結果被老師鎮壓了。
就這樣我們渾渾噩噩的又熬過了三天，期間我們除了買飯外幾乎都沒怎麼出過門。我們離家出走的第七天，三個人再也撐不住了，於是就此散夥，各回各家。回到家的時候，我照了照鏡子，自己完全像是一個乞丐一樣狼狽，假如我第三天就回家，等待我的將是一頓暴打，但是第七天回來就會變成好吃好喝問長問短的掛念。家裏基本不提及離家出走的原因和結果，聽說張浩也沒怎麼樣，隻不過偉哥，雖然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但是他媽一直哭，他爸也沒說什麼，總是板著個臉，這對於偉哥還不如被暴打一頓來的好。高偉曾經告訴過我，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被他的父母所認可，而不是令他們失望。
總之，在離家出走的一個星期後，我們又回到了學校，在同學異樣的眼神中，我們一副知錯就改浪子回頭的模樣。程老師也沒有找我們的麻煩，沒有處分，沒有批評，取而代之的是徹底的冷漠和放棄，這是慢慢我才發覺的事情。人跟人之間最反感對方的行為不是恨，不是敵視，而是置之不理，完全忽視對方的存在。
我以為一切不順都快煙消雲散的時候，僅僅過了一天，程老師就找到了我，我懷著忐忑走進她的辦公室。當時裏麵隻有我們兩個人，程老師麵如秋水，她說：“李俊，你知道為何我沒有找高偉，沒有找張浩，卻惟獨找你來嗎？”
我說：“不知道”。這是一句實話。
“因為你不僅僅隻有上網吧和逃學七天這些事，你的事情太多了！”她陡然間提高聲音，臉上更是冷得像是結了冰的湖麵，使我不寒而栗，我的心咯噔一下。
“你在咱們班門口把人家初二一班的張宇打了，有這事兒吧？之後你還拉著張浩董學去人家班裏想堵著人家繼續打！”
我當時完全不知該怎麼辦，但是程老師顯然沒有停止的意思，她聲音又高了幾度說道：“沒過幾天，你竟然又找人把張宇打了，而且是在學校門口！李俊啊李俊！你以為你的所作所為別人不知道嗎？你逃，就真的逃得掉嗎！”
程老師的聲音在腦子裏回旋，我覺得時間靜止一樣，像掉入深淵。一個人，在最倒黴，最脆弱，最心事重重的時候，不可能經受得住災難聚集一時爆發出來的威力。
程老師望著即將崩潰的我，繼續說道：“李俊，老師也很想知道你多次欺負初二一班的張宇，是為了什麼？是因為一個女生吧？”她此時似笑非笑的眼神直插的我的心髒。平時伶牙俐齒的我完全沒了往日的風采，連狡辯的意識都沒有了。
“上個月你和誰在公園裏著呀？”
何為不可思議？就是當你自己的一切被你無論如何不想讓其知道的人完全掌握的時候。
“那女孩兒也是初二一班的對吧？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都是她們班主任找我告的狀！你們倆在公園走被人家老師當場看見了。行啊李俊！你的名氣都衝出年級了！”
我抬起頭看著程老師，我覺得我真的完蛋了。上網吧被抓，早戀，打群架，逃學，離家出走，我像是一個手藝不好的小偷被當場捉髒，無地自容。
我必須坦誠的說，那是我少年時期最黑暗的一段歲月，也許你覺得這沒有什麼，可是對於我當時來說，這段時間足以改變了我的一生。
2003年的11月中旬，我的處分被程老師擋了下來，並不是因為要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而是作為重點班，所有有損班級聲譽的事情都會內部處理，從不公開。從此以後我就成了班裏的透明人，沒有任何一個老師再管我，所有同學都知道我開始變壞，我成了大家心中重點班出產的學校混混，老師經常讓我出去罰站，有時候一罰就是半天。很多時候我都像一隻夜貓在學校四處亂轉，前麵說過了，老師不再管我，隻要我別進教室，一切都OK。我看著低年級的學生上體育，他們朝氣蓬勃，他們眼神清澈，他們有一種我沒有的東西在身體裏，我忽然就特別難過。
處分雖然沒有落實到我頭上，但並不代表不請我的家長，我的父母於幾天後的一個下午，同樣戰戰兢兢的來到程老師的辦公室，我無法知曉他們談論了什麼，但是那天我的父母回到家裏明顯臉色非常難看，我媽唉聲歎氣，我爸一個人喝悶酒。我知道，他們沒有跟我坦言，是因為他們怕我再次離家出走。我自己的父母，被一個隻是教了我兩年的班主任說得不再信任自己十多年養育的孩子！他們頭一次對我感到陌生，對我感到失望。我又何嚐是不是呢？
我當時覺得“人民教師”這個職業真******是可恨透了，我對他們是又怕又恨，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們是怎麼思考的，怎麼就可以因為未成年的某個錯誤就斷定這個人是個敗類？就可以找來學生的家長一同羞辱？怎麼就可以動用自己那麼點可笑的權力去整垮自己的學生？怎麼就能夠僅僅怕影響所謂的“種子選手”從而讓一個擁有同樣權益的學生一站就是半天！？坦白的說，我直至現在也非常討厭教師這個職業，我常常想為什麼我們的人民教師通常都會被自己的學生恨得牙根癢？很多人到了成年之後回憶起自己的學生時代，都認為如果能遇到一個好老師，對於自己短暫的一生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事實上這是一件很困難概率很小的事情啊，有些糟糕的事情你無法選擇，老師和嶽母就是其中兩項。老師，隻不過是萬千職業的一種，因為五千年封建社會的思想根深蒂固，我們總是把古代尊師重道的“師”跟現在的教師混為一談。一個本科畢業文化程度的人民教師，竟然不自量力的程度可以到了敢於衡量一個人一生的地步，我該怎麼說這些家夥呢？
那些我最灰暗的日子，偉哥同樣不好過，我們真像難兄難弟！
我們一起挨揍，一起離家出走，一起經曆坎坷，我想這就是真正的患難之交吧。那些個沒落的日子裏，我們倆總會在回家的路上討論起人生，正如同之前我們討論愛情一樣。也許是一種幼稚，可是我覺得它更接近真摯。他告訴我，他還沒有放棄對狄晨的追求，他依舊愛著那個認真的女孩子。他說愛與不愛一個人，就像一條無盡的路，要走上很久很久。他說他對著他悲傷的父母發了誓，一定不會讓他們失望，他說為了狄晨，拚了命也要考上唐城一中，因為她一定會去那個地方！他說起這些的時候表情激動，眼淚微微溢出眼眶，我聽了雖然感動，可是更加難過，因為高偉他起碼還有個目標，他還有父母的期望，有追求狄晨的夢想，可是我呢？我就像被全世界都給拋棄了啊。直到他對我了這樣的一段話，同時也是對他自己說的話，他說：“難道老師討厭你，你就放棄學業了嗎？物理老師也很討厭我，他覺得我耍小聰明，他覺得我自負，他甚至將我的物理書撕掉扔飛。可是我並沒有因為他對我的反感而反感物理這門功課！他不喜歡我，我偏偏要去請教他難題，我一定把這門課學好，絕不能讓他跟別人說‘瞧！他果然是個敗類’這樣的話。我要學光他的知識，讓他無話可說！這就是我們作為學生的，最理智的反抗了吧？李俊，人的一生，總會遇到一些事情，讓你感到從未有過的絕望，甚至讓你覺得還不如死掉算了。可是啊，即便那樣也絕對不能放棄！要忍耐，咬緊牙關一口氣******撐過去！一定會有一條生路，留給你啊！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