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微的協助下,我很快抄完了五十份傳單,內容的大意是宋太傅曾五拒含煙園,而今朝廷有人又要將含煙園納為私有,希望大家今日去宋府,請宋太傅再次出來為民請命,讓含煙園永為萬世之公園。緊接著又去了沐府和汪府,請沐伯伯跟六扇門打個招呼,暗派人手幫我們控製局麵,又要柳含煙去通知甘雨鬆我們的計劃,著他牽製好中央禁軍不要插手。然後我就乘著天際交彙間的那抹亮色在京城繁華的十字路口高處貼上傳單,最後天光大亮之時,才悠哉樂哉的踱著方步來到宋府門口。
唐浩早在宋府門口等著了,見我過來,大歎一口氣,“唉,那秦淮楓又是名花有主了,和碧雨宮的李玄有婚約,那個小白臉哪生修來的福氣能娶到她?”我不以為然道:“秦姑娘還是雲英未嫁之身,也不代表你有機會,操心也沒用。”唐浩頹然道:“開年後她回去就要和那個偽君子成親的,我妹子都說我沒希望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朝野上下都不用上朝或辦公事,隻是走親訪友的多。在這冬日裏少有的溫暖陽光沐浴下,我和唐浩在宋府門口昂首坐住,將已準備好的長聯綁在長杆上立起,上聯是“義之所在,雖萬死而不猶言其悔”,下聯是“名之所仰,縱千仞而不自覺其高”,橫批扯著氣吞山河的四個大字,“留我含煙。”
看熱鬧的人很快就多了起來,不到一個時辰,來來往往的人群就把宋府裏三層外三層圍住,擠了個水泄不通。然後就聽見四麵的民眾七嘴八舌的議論:
“京城裏除了皇家禦苑清森園,鏡明湖畔就剩下這含煙園了。再要被收回去,我們平常能去哪裏遊玩啊!”
“是啊!還是汪元帥在的時候能替我們著想啊,宋太傅雖說是以仁德為先,但這方麵還是大大不如汪帥啊!”
“門口那兩個娃兒真是膽大啊!宋太傅那個兒子隻怕又要搞他們人囉!”
“那就沒辦法了,你沒看見人家上麵寫著,義之所在,雖萬死而不猶言其悔嘛,那就是不怕死啊!”
但出乎意料的是臨近午時,宋府的大門依然沒有打開,眾多來賀歲的賓客也都無奈的被攔在人群之外。這時柳含煙不知從哪邊人縫裏鑽了進來,輕聲在唐浩耳邊說道:“顏龍風剛從後門溜起宋府了,看來過一會應該有結果了。”說完她看看唐浩的臉色,不禁嚇了一跳,“唐大哥,你昨天麵色還好啊,如何今天蒼白了許多?”唐浩強打起精神,故作深情的歎道:“昨天晚上我見你來看我,心裏高興的很,自然什麼都好了。你一走,不知怎的又變成這副模樣。”我在旁邊聽著卻是一臉肅穆的微笑,心道這家夥當真是瞎貓抓住了死耗子,歪打正著。
我正出神之際,卻有一人拍拍我的肩頭,“吳兄,沒想你也在這裏啊!”我一看正是那天在競技會場上和我比武的戚繼光,忙應喏道:“是啊!恭喜戚兄摘得探花之位,欲往何處任職呢?”戚繼光歎口氣,“京城這一畝三分地,沒個關係根本走不動,前日還是燕王有幸看中了我,要帶我去燕京做個校尉,今日是來陪燕王來拜見太傅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也不必灰心,憑你的才幹,到哪裏都可以出人頭地的。我看燕王也要等年後才離開京城,你若有空,不妨到長河村我們再來比劃比劃一下好了,上次我輸得有點不服啊!”
正在兩人談天之時,府門徐徐打開,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身著朝服,穩步從宋府走出,想著此人定是太傅宋正良了。身後卻又是跟定一名五十歲上下的文士,戴纏鬢大帽,穿直絹直擺,儷手洋洋,看身形步履,就知此人功力深厚,氣度超然。隻見此人雙手一張,平聲說道:“大家且靜一下,宋太傅有話要說。”此音不高不低,卻正好將所有的嘈雜之聲全都鎮懾下去,讓人聽著就有種心悅誠服之感。我暗道不妙,宋正良從哪裏找來這樣一名高手,不過接下來宋正良的話使我安心了些,“各位京城鄉親父老,首先我在此聲明,朝廷絕沒有將含煙園納為我私家園林之意;第二,老夫即日會向皇上請旨,讓含煙園真正成為萬民之公園,萬世之公園,京城父老鄉親安居樂業之園。”
“啪、啪、啪。”連綿的鼓掌之聲此起彼伏,夾雜著“宋太傅好哦,屁股一定穩穩坐阿!”,“宋太傅棒哦,孩子哇哇叫囉!”等一幹讓人心跳的市井俚語,我們前麵幾人忍著硬是沒笑出來。宋正良還朝大家不住的揮揮手,表達自己高興的親民愛民之意,才回首緩緩退入府中。臨走之前,宋正良突然對唐浩說了句:“唐少俠請隨我進來一敘。”唐浩怔了半晌,才咬牙切齒地自語道:“任他龍潭虎穴,老子就和這老骨頭拚了。”說完就邁開大步跟著也進了府門。
我和柳含煙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情會發生,隻好坐在府門前耐心等待,一會看著燕王帶戚繼光等人也擁進宋府,不知是弄什麼玄虛。閑聊之時,我說起這次含煙園雖然暫時被保留下來了,但最終可能還是會被皇家收回時。她嫣然一笑道:“能有這暫時的安寧已是足夠,總不能便宜了那些小人,將來公子蘇醒之日,再作打算吧。”我還未接話,一陣嬌笑之聲已從後麵傳來,“姐姐說的對,絕對不能便宜了這些小人。”我回頭一看,登時頭皮有些發麻,沒想沉玉一個人女扮男裝居然也來到了京城。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由於她從頭到尾在一旁窺視,才免了我再費口舌去解釋什麼。
過不多時,唐鈺帶著唐薇也過來了宋府。我們驚訝之間問發生了何事,唐伯伯說是在府上突然接到宋家的賀禮,說唐浩已答應了做宋家的上門女婿,不由大感意外,所以過來看看。沉玉一聽,立刻不屑的說道:“哼,勢利小人。”唐薇一聽就不樂意了,立刻反駁道:“你瞎說,我哥不是那樣人。”沉玉則是更大聲的頂著她說:“就是!”唐薇的眼睛一下又紅了,“不是!”
兩人唇槍舌戰之間,我完全不敢插口,以免再發生誤會。還好柳含煙將兩人分開,“兩位賢妹不要爭了,也許唐大哥有難言之隱也說不定。”兩人才氣乎乎的停下來,誰也不理誰,我則是站在唐伯伯身旁,誰也不敢理。
唐伯伯遞上名貼後不久,宋府大門一開,裏麵有人招呼我們進去。及進中堂,唐伯伯一擺手,我就帶三名女子去了偏廳,坐著吃些瓜果,還是在一旁候著。又過一段時間,麵色鐵青的燕王帶著戚繼光等一幹人從中堂而出,及出門口時,我瞅取機會一個箭步竄過去,問裏麵究竟發生何事。戚繼光待左右無人,才低聲說道:“太傅孫女宋思蓉本是從小許配給燕王為妻,但而今太傅不知出於何種原因考慮,說小姐與那唐笑林已有白首之盟,故難以決擇,所以燕王這才負氣而走。”說完他客氣兩句,一溜煙也跟著跑了出去。
借著這小小騷亂之時,我幾個快步就溜進後園,看見遠處有人影一閃,即消失不見。我好奇之間,縮著身體掩映在樹木花叢縱橫穿梭,向那道身影追去,再近眼觀瞧,看一人正藏身於綠窗朱戶之下,在閣外豎耳偷聽者,不是耗子更有誰人?
裏麵爭吵著厲害,隻聽一年輕女子在裏麵抽泣道:“思蓉自小與表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婚約尚在,名份早定。爺爺若要強迫我嫁給賣藥的那廝,思蓉唯願一死,別無他求。”然後又是一陣極為不滿的刺耳聲音從裏麵傳出,想來應該是那個宋良玉的,“爹,我真的越來越不明白了,燕王無論人品相貌身份,強那唐浩不知多少倍,將思蓉許配給他,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宋正良此時好像火也逐漸大了起來,“我老頭子活這麼大把年紀,眼光焉能比你們還膚淺。那唐笑林看似潑皮無賴,實則動靜均是持之有度。今日在府門前聚眾鬧事,無論禁軍官差,還是江湖門派都不願攔阻,你們以為這隻是意外嗎?”喘了口氣,又氣惱的說道:“而今顏龍老賊挾天子以令天下,莫誰敢當,燕王誌大才疏,擁強兵以自重,暗窺王權,與之姻親,將來非身死而無立錐之地耳。反觀汪氏舊黨,現雖狗延殘喘,但其樹大根深,若甘雨鬆,含霜、邱雨晨等輩,無一不是人中之龍鳳,現正當深結之而苦無良機。況吾觀笑林雄頎偉健,事事以情義為先,加之唐鈺立身京城三十餘載,門風甚嚴,料之也不至辱沒了思蓉。此事就此決定,再勿多言。”說完拂袖而去。
宋良玉寬慰了宋思蓉幾句,不一會也退出小閣,屋裏就隻剩宋思蓉一人在獨自啼哭。唐浩在窗外見此女含愁含恨,猶如西子捧心,欲泣欲泣欲啼,宛若昭君出塞,心下自是憐惜。方自胡思亂想間,見小姐望空拜了四拜,從袖內抽出一束白羅汗巾,往梁上緊住,站於凳上就似要懸梁自縊。唐浩大驚,思量間卻見宋思蓉套兒已經打好,哭哭啼啼把頭就伸了進去。唐浩再也顧不了許多,忙翻窗而入,將宋思蓉雙腿一並抱住,挾了下來,口中叫道:“小姐,現今你我名份未定,萬事還有商量,何苦尋此短見?”小姐看見唐浩,如見仇人一般,剛要厲聲叫罵,卻被唐浩一手掩住,小聲道:“要找你的燕王哥哥,我這就送你出去。”
我在花叢中看著唐浩牽著宋思蓉離去,剛欲把清心訣按下,突地心頭一陣警兆閃過,就見適才在府門外宋正良身旁那人從另一邊花叢中冉冉站起,冷哼一聲後才向前廳走去,嚇得我一身冷汗,難道宋家另有何圖謀不成?
到得偏廳,我悄悄將方才所見所聞簡述一遍,三女是各有心思,沉默不語。我又問柳含煙知不知適才宋正良旁邊那人是誰,柳含煙肯定的說那人是大內錦衣衛總管“無雙手”索明。我卻斷然否定那人絕不是他,因為先前耗子禦前比武招親之時,我曾以劍心訣搜遍場內各大高手,功力絕無有出此人其右者。此人功力至少和汪勝猛在伯仲之間,又豈是一個索明能有的。沉玉笑道:“按你說來,除非是武林城主慕容天宗親自到來方有如此功力。但這些時日碧雨宮以李玄為首的人馬,乘著慕容天宗和彩鳳旗蕭鳳梧比武受傷之機,奇襲武林城,雙方此時正戰況膠著,那老頭就算自己沒受傷,也不會拋下家中妻兒老小,來京城管他人的閑事。”唐薇對那所謂的高手不感興趣,卻是有些擔心自己的哥哥,倒埋怨我不跟出去看看了。
正在我們欲走還留之時,宋府裏已像鍋裏的開水炸開一樣,“小姐不見了,小姐不見了啊!”就見府裏丫環婆子和護衛家將慌慌張張地跑來跑去,有傳言姑娘姑爺正在後花園賞花,有的又說牆頭枯葉藤散亂,隻怕從那裏翻走了,反正就是嘰嘰喳喳鬧個沒完。沒多長時間,唐伯伯過來一揮手,大家每人拿些果品就跟著跑了出去。
依唐伯伯的指示,我們全部回了唐府,果然沒過一會,唐浩搭拉著腦袋也回來了。唐鈺也不生氣,隻問事情結果如何。耗子說將宋思蓉護送到燕王府,燕王大喜,要賞他銀兩,他也沒要,就這樣跑回來了。我和三女想著唐伯伯又要罵他無事生非,沒想到唐鈺一拍桌案,“哈哈,真吾子也。俗語雲:‘將就不能成買賣,捆綁不能成夫妻。’此女自視其貴,不著大局,雖名門之後,娶之何益?”耗子聽得此話馬上撩衣跪倒,“爹爹說的是,孩兒隻想娶柳姑娘為妻,此生足矣,望爹爹成全。”
此時在場各人均是頗感意外,唐鈺定定精神,望了柳含煙一眼,“這當然是最好不過,隻是不知道柳姑娘意下如何?”柳含煙風姿素雅,又深明事理,沉玉和唐薇也都很喜歡她,一左一右拉著她的手道:“好姐姐,你就答應了吧。我們都喜歡你得緊呢。”
乍變之下,柳含煙盈盈拜倒,眼含熱淚道:“唐大哥對我情深義重,含煙生當以身相許,死當銜草以報。無奈元帥替我贖身之時,小女曾許下重誓,生當為汪家之人,死亦為汪家之鬼,至今不敢有負所托。而今汪府家道中落,公子重傷未醒,我若於此時置汪府於不顧,獨善其身,是謂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與禽畜何異?是以唐大哥深情,恕現時含煙恐是有負所鍾。”
唐鈺長歎一聲,趕前兩步,將柳含煙攙起,“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姑娘如此深明大義,吾自惜之。無論將來我兒有無此福份,餘當以親女視懷。今後若有何為難之事,盡向老夫開口便是。”
落日之前,我和沉玉帶著小豬返回長河村。沉玉一路喋喋不休,說唐鈺父子倆一齊迫柳含煙表態,實在老奸巨滑。我說這其實也是件好事,如此柳含煙要麼終生不嫁,要麼隻能嫁給耗子了。沉玉俏皮的眨眨眼睛道:“不然。萬一柳姐姐是汪家的童養媳呢?那個死胖子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仔細一想,倒真有七八分象,不禁也笑了起來。
晚上在肖伯家中,我問他是否可以把刀劍煉成合二為一,如同半側劍形,半邊刀鋒的樣子,又指指小豬正在磨的那柄劍。肖伯搖頭道:“隻求形似而神不似,則落於下乘矣。”我剛想再爭辯一下,隻聽小豬在一旁說道:“反正此劍已廢,給你打成那樣也沒什麼。”我大喜過望,摸摸他的頭道:“知我者莫若小豬也。”小豬卻未曾看我一眼,還是凝視著那柄劍道:“下乘之人當用如此下乘之劍。”我立時暈了,又被肖伯乘機奚落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