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常不容反駁地說:“三天就三天,一刻鍾都不能少。複公子不要忘了你姓複,我們白家的事還輪不到外人插手。”
複笙壓下心頭怒火,是啊,人家跪祠堂我怎麼管得了,隻好說:“是。”
去祠堂的路上,複笙走在白薇薇右側後半步,一路上白薇薇隻是盯著地麵兀自地走,複笙看著她沉靜的側臉,欲言又止,兩人一路無話。
一進祠堂,白薇薇自動跪在了屋子中間的灰黃色墊子上,複笙站在她身側。白薇薇盯著白家曆代先人的靈位出神,片刻後緩緩開口道:“這是我第二次跪在這裏,上一次是在我十歲那年。那時娘親剛剛過世,我打碎了娘親生前最愛的花瓶,阿爹罰我在這裏跪一夜。”說完她回頭看向複笙狡黠地一笑,接著說道:“其實我是故意打碎的。”
複笙有些驚訝,不知道白薇薇為什麼突然對她說起往事。隻見白薇薇又轉頭去盯著那些靈位,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中去,片刻才接著說:“娘親死後,阿爹每日都抱著那個花瓶。好幾次,我都看到他一個人,撫摸著那瓶上的釉彩,默默流淚。你肯定不會相信,那時候我雖然小,但我什麼都懂。我阿爹後來每日都領不同的女子回家過夜,那些女人都長得好漂亮,經過她們身邊的時候,還能聞到不同的花香。可在我心裏她們都沒有娘親美,她們身上的香氣也令我生厭。我很生氣她們搶走了我爹,我更恨阿爹怎麼這麼快就忘記了娘親。”
複笙緩緩蹲下身子,麵朝門背朝靈台,坐在白薇薇身旁的蒲團上。雙手抱膝,聽著她輕細的聲音低低地回響在祠堂裏。
門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雪,天色變得昏暗,世界仿佛安靜了下來,不見了人聲的嘈雜,不見了俗世的繁華。白薇薇沒有轉頭看複笙,複笙也隻是盯著門外的雪。
薇薇又慢慢地訴說起來,似是說給複笙,又好像是說給自己。她說:“那一天,好像是初春,我記得院子裏的樹長出了小嫩葉。你知道為什麼我記得這麼清楚嗎?因為我抱著那個花瓶坐在廊子裏,就看著那棵樹坐了一整天。阿嬤叫我吃飯我也不理,阿蘭叫我放風箏我也不去,我隻是坐在那樹下等啊等。傍晚的時候,阿爹又帶了一個女人回來,這個女人似乎不是原來那些女人其中之一,可在我看來都一樣。我起身走到阿爹麵前,摔碎了那個花瓶,然後小心翼翼又略帶期待地看著。”
白薇薇說到這裏突然輕輕地笑了起來,她看向複笙,眼裏亮晶晶的。她說:“當時天色昏暗,我阿爹不知道我拿了個什麼東西摔了。他彎下腰湊近了,撿起一塊碎片看,突然哭了起來。我當時其實嚇了一跳,我開始後悔了。但我看到那個女人一臉錯愕又不知所措的樣子,我又安心了一些。”
複笙聽她講到這裏,心裏有些酸。她問道:“你當時跪在祠堂裏的時候,心裏很後悔吧?”
白薇薇點點頭,說:“我很後悔,很難過。從那以後我爹再也沒有帶女人回來過,而我每每想到這件事,心裏都如當初一樣。”
複笙默默地點了點頭,又聽到白薇薇說:“我十歲跪在這裏的時候,覺得自己在一片汪洋中,身子下的這塊墊子就是我唯一的舟。那時候心裏後悔內疚心痛害怕的不得了,又沒有人可以訴說。”
“那現在呢?”複笙轉頭問她。
“現在,我覺得很安全。”白薇薇扭頭看著複笙,笑容甜美而又苦澀。
兩個人都無話可說了。白薇薇跪在那裏看著一排排的靈位。複笙坐在她身旁雙手抱膝,看著門外的雪花緩緩飄落,天色越來越暗。
複笙一天之內,重新認識了白薇薇兩次。這個女孩原來並不嬌縱,並不自私,想反,她很脆弱,她有著一點點的壞,就像每個人都有的那樣,可是她保全了心底最重要的真。
複笙聽了薇薇的訴說,心裏猶如一潭深水被射入了一顆全速飛行的子彈。有一種觸動深入內心,待到表麵平靜了,心裏仍不停激蕩。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世,自己那些猶如前塵舊夢般的往事一一浮現。她也曾經像是漂浮在一片黑色的海裏,找不到浮木,找不到舟。隻有被浪花卷上岸才得以停歇,但卻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岸了。過去的一年她渾渾噩噩地走過,就像是長期漂浮在海裏的人上岸後腳底的虛浮。但沒有人會永遠踩著虛浮的步子,她又該何去何從?
不時有寒風夾雜著雪花飄進祠堂,偶爾有幾片小冰晶,飛到複笙臉頰上化為絲,鑽入薇薇領後化為水。但兩人都沒有起身關門的意思。任由寒風卷走屋內的暖氣和想要開口訴說的隻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