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覺,弄晴時,聲聲隻道不如歸。這日不過酉時正中,孔婉秋便來到數日前與何徐行約好的地方,踱著蓮步環顧四周,蔥指不時把玩著衣角,舉止優雅、神情恬靜,隻是美眸中不經意閃現的焦慮和緊張暴露出她眉眼間那麼一股如萬年冰山般似有似無且化不開的淡淡憂愁。眼見著萬家燈火漸進稀疏,耳聞著百姓輕語化作低吟,孔婉秋不自覺地加快步伐,揪著衣角的蔥指泛著白青之色,神色中有那麼一點倉皇無措,有那麼一絲如釋重負,有那麼一縷毅然絕然。
孔婉秋輕歎了一聲,蔥指不再折磨已皺不可堪的衣角,抬起頭仰望著深色天空,不知開闔。
是在品味一碧如洗的天際裏閃耀的明星?
是在回憶腦海中不斷翻閱的辛酸往事?
還是在讓那堪堪溢出岸堤的水花重又溯回那眼碧玉般的秀湖?
就在孔婉秋出神之際,右肩忽地被輕拍一下,整個身子輕輕顫抖又於刹那間複歸平靜。孔婉秋自忖習武有成,耳聰目明遠勝常人,卻不料遭人欺近身後而不自知,雖有分心之故,但仍覺徹骨寒意遊遍全身,由脊椎直衝腦門。若是來人對自己稍有歹意……一念及此,孔婉秋再不敢往下深思。不及多想,孔婉秋慢慢轉過身來,神情似毫不在意,更斷無稍失方寸之舉,隻有她自己曉得,此刻已是後背微濕、全身崩緊,右手處袖箭更是蓄勢待發,隻待來人稍有異動便魚死網破。
孔婉秋轉過身向來人瞧去,雙眸先是亮了起來,立馬又不知怎的迷蒙蒙地霧了。孔婉秋不斷眨著眼睛,似要將眼前不知何時彌漫的濃霧驅散開,卻不料這濃霧活脫脫的光棍和賴皮一個,驅不盡吹不散,任性到為之無奈。孔婉秋右腕微動,悄悄收起袖箭,甜甜一笑,“何公子,您來啦!”言語中泛著一絲歡喜的顫抖和徹底放鬆下來後的輕悅。
何徐行上次匆忙別過未及細觀,此時定睛望去忍不住嘖嘖驚歎,真個“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秋水明瞳,鼻瓊唇櫻,嫣然巧笑時現一彎星月,兩泉圓溪映帶星月左右,目之所極隱有陣陣醉意襲來,飄飄然不知今昔何昔,仿佛圓溪裏流淌的不是清澈的溪水,而是窖藏二八的醇美女兒紅。丹唇輕起,其音恰空穀幽蘭,似黃鶯出穀,音之所觸,萬籟頓靜。
何徐行癡了片刻,過了會方才有些結巴地回道,“讓你久等了”。孔婉秋一掃方才的倉皇憂鬱,右手蔥指輕拉起何徐行左袖,低聲道,“何公子,請隨婉秋來。”何徐行不知為何忘了收回左手,任由她輕拽自己的衣袖前行。
盞茶功夫後,兩人已至王府附近,尋了一處偏僻之地。孔婉秋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拽著何徐行奔了裏許,心下既覺羞澀又感歉然,俏臉升起丹霞。何徐行忽覺隱約處有淡淡梅香被寒冷之風吹入鼻中,若隱若現,似有似無,心中疑惑,不知哪家梅花能盛開出如此芳香。“何公子,你能來此,婉秋當真是感激不盡”。何徐行連忙擺手,“其實我本來……”,說到這裏,何徐行頓了一下,片刻後道,“你一人前來,總歸不妥”。
孔婉秋不是扭捏之人,立馬收起小女兒姿態,瞬間便成了一位指點江山的颯爽女將。孔婉秋右手食中二指並指示意一處,“待會我入府走一遭,你還同上次那般在府外接應,若一個時辰後我還未出來,何公子便請回吧,天寒地凍且莫久留。”平淡而不容置疑的言語中微微顫抖,有決意釋然的灑脫,又有破盡世事的出塵。
何徐行朝左側望去,見其雙眸微咪,秀眉輕皺,心中某種心弦被撩撥一動,仿似彈出了一曲樂譜,又恍如唱出了一段靡靡之音。寒風將其秀發吹著拂過臉頰,既輕且柔,既麻且酥。何徐行抬頭望向黑漆漆的夜空,眼前似有盈盈笑語在耳邊懸蕩,片刻後有低下頭來,神情落寞“璧人如雲我是泥,雲泥之差注定天壤懸隔。”
何徐行呆了一呆方才想起什麼,問道,“孔小姐此行有何打算,可否告知?”孔婉秋歉然一笑,右手指向前方回道,“何公子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何徐行不假思索地回道,“這不就是親王府麼,京城中人何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