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傅增湘《藏園遊記》印象(1 / 2)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收得《藏園遊記》一書,每於頹唐之際接讀,輒耽於其文字的雄深雅健,而迷醉不能自拔。

最先拜讀的是《光緒戊戌旋蜀舟行日記》,這是他逗留北京考試,從少年到青年,首次返川的行路日記,滿紙故園之思。既多古典式細膩刻畫的筆觸,更時有印象式的筆墨予以調和;舟泊陸行,一路風塵,以移步換景的山河風景為經緯,穿插市井風貌、生活方式,地方人物的人生沉浮,勞頓、憂傷、驚喜之餘,還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清空和孤寂……那是詩的泥土,也是煙火人間的泥土。一部遊記,層次極其豐富而又分明,味道深醇,讀之令人心情低回不已。

他這部文集雖以遊記為名,實為自然地理曆史之人文考察。所至之處,往往因戰火、時間摧殘,日就廢弛,名勝古跡,蕩然無存,所僅存者,荒塚一坯、破殿一院而已。或者,塚墓祠宇,大半剝落,碑記不存,基址杳然,致古人之遺跡湮沒無聞。憑吊感慨,不勝今昔之悲,帶出時間深處的悲辛和哀愁。

作者之偉力,乃在以政治文獻,藉以考證,推原故實,甚至也從樵夫牧童碎語中索取隱約信息,加以抽萃,大可昭當代而傳來世。

《南嶽遊記》“人家往往錯落澗穀間,時見瀑布懸於對嶂,聲勢殊壯,惜不知名。道旁邊雜花怒放,紅白爭豔,足慰岑寂。行二時許,微雨飛灑,山徑荒涼,無可駐足”。通篇都是這樣神完氣足的文字。

在此篇的末尾,他也比較日本對山河地理的研究,說他們無論怎樣的重岩絕嵠,都力求修路通車,花費巨量資金而不恤,對山上的廟宇、文化遺跡、林木的淵源,都要詳盡的編為誌書,視為國寶,供人觀覽賞玩。

他的遊山,地方誌是他必要的參考書。除此而外,更有他的現場觀察、比勘、描述,對駐地山人或居民的訪問,使其遊蹤帶有飽滿的人文因素。而且他的登山也是不辭勞苦,無論怎樣崎嶇的險道,都要設法周覽,使其盲區掃蕩無遺。

先生為中國現代藏書家、版本目錄學家,號藏園居士,四川江安縣人。光緒二十四年中進士,授翰林院編修。辛亥革命以後,曾任約法會議議員、教育總長等職。一九二七年任故宮博物院圖書館館長。藏書積至二十萬卷之多,為中國近現代藏書大家。他也是中國地學會創建者。

他的文字,氣韻豐美,整體元氣渾噩,簡重嚴深,敘述文字帶著哀爽的風聲。對於殘跡種因之解讀,觸目驚心,常令人輒生悲歎。描述自然生態,尤為窮形盡相。遣詞造句,似乎深入物象之血脈骨髓。其對氣氛的造設,最注意幹濕濃淡的急劇變幻,實更有尋常遣興文字所不到的重量。甫讀之下,仿佛為其文字所一把糾住,動彈不得,其文字之魔力一至於是。

《遊中嶽記》顯示,嵩山所保存的魏晉六朝的碑碣數量既大,質量也高。“所足惜者,滄桑遞變,陳跡鹹湮,訪古之興雖殷,而覽勝之情多沮。蓋由於流泉畏縮,林木荒枯,以至勝水名山,黯然無色,而寺宇之傾頹,古跡之蕪廢,猶其末焉者也……少林一曲,嶽廟周垣,差具蔥蘢森秀之姿。其他故址,皆委於荒榛殘礫之中,使人望之氣索……彌望荒涼,牛山濯濯,求一合抱之木,蔽畝之陰,而渺不可得”。

《登泰嶽記》則是山川形勢和地理細節、人文遺傳總的梳理。其中寫到普照寺,即隨筆點出其自唐至清的變遷,又說“昔宋思仁嚐謂尋泰山名勝,屐履殆遍,惟普照寺一區,山環水繞,茂林修竹,野花幽芳,山禽噪雜,雖山陰蘭亭之勝不是過。餘等方自窮岩絕澗涉險而來,忽睹林泉秀蔚,山水淑清,心目俄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