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秋正辭》與《春秋屬辭》
莊存與在《春秋正辭》的卷首就說:
存與讀趙先生汸《春秋屬辭》而善之,輒不自量為隱括其條,正列其義,更名曰《正辭》,備遺忘也。以尊聖尚賢,信古而不亂,或庶幾焉。
這說明,莊存與的《春秋正辭》是本於趙汸的《春秋屬辭》。但是,二者又有所不同。究竟二者的異同何在?從兩書各卷的名稱明顯看出,趙汸的著作主要是通過“屬辭比事”的方法,對《春秋》的筆法進行歸納總結,以說明聖人筆削的主要筆法,各種筆法的具體條例,以及《春秋》中哪些屬於聖人存策書之大體,哪些屬於聖人所削的部分。雖也有對《春秋》之義的闡發,但這並不是趙汸之書的主旨所在。而莊存與的著作雖然也有關於書與不書之類的筆法論說,但主要是以發明聖人大義為宗。他以《正辭》為其書名,包含有兩層含義,一是聖人所言微言大義皆正,二是他認為自己的發明得聖人大義之正。莊存與說:“《春秋》樂道堯舜之道……佑啟我後人,鹹以正無缺,聖人之誌也”(莊存與:《春秋正辭·禁暴辭第七》卷九。)。《春秋正辭》之“正”,就取於此“鹹以正無缺”。所以,莊存與以《正辭》名其書,既是對聖人之道為唯一正辭的推崇,也是對自己探得聖人之道的自信與自詡。但是,莊存與與趙汸的書都不僅僅是闡釋《公羊傳》的,而是對《春秋》的闡釋,並於三傳都有所論及。因此,無論是趙汸還是莊存與,在其著作中都引三傳為說。隻不過趙汸取《左傳》以解史事,取《公羊》、《穀梁》以釋義,而莊存與在兼采三傳時,則主要據《公羊》為說。
莊存與講《春秋正辭》有兩個原則:
第一,“尊聖尚賢”。尊聖在尚賢之先,而不隻是講尚賢。莊存與說:“《春秋》樂道堯舜之道,察其所譏,堯舜之道存焉。”(莊存與:《春秋正辭·禁暴辭第七》卷九。)所謂堯舜之道即孔子所述聖人之道。又說“《春秋》用貴治賤,以賢治不肖”(莊存與:《尚書說》,第6頁。)。莊存與認為,唯有聖人才能盡合天道,完全體現天意,唯賢人能正確地體悟聖人之義;在人類社會中,隻有遵循聖人之道,實行賢人政治,才能使國治天下平,故應當尊聖尚賢。尊聖尚賢是《春秋正辭》立論的核心,而不隻是《春秋正辭》的“闡釋標準”。
即使從“闡釋標準”來說,也是尊聖在尚賢之先。莊存與說:“《春秋》以辭成象,以象垂法,示天下後世以聖心之極。觀其辭,必以聖人之心存之,史不能究,遊、夏不能主。是故,善說《春秋》者,止諸聖人之法而已矣。”(莊存與:《春秋要旨》。)董仲舒、何休之說之所以為莊存與的《春秋正辭》多次引用,是因為他們的說法合於聖人之道;但是,莊存與又認為“止諸聖人之法”才是《正辭》的最高追求,所以,尊聖較之尚賢在莊存與的經學中更為根本,言尚賢而不及尊聖,則尚賢無所依憑,更不能盡莊氏之義。蔡長林在其博士論文《常州莊氏學術新論》第四章中說:“深探聖人底蘊,扣緊三代之治及孔子欲回複三代理想這一目的而發揮經說,我認為方是存與獨得先聖微言大義之處。”對包括《春秋正辭》在內的莊存與所有經學著作都應作若是觀。而且,莊存與所說之賢,即使從對《春秋》闡釋的角度說,也不僅包括兩漢的董仲舒與何休,而且包含孔子的後學七十子及孟子,甚至趙汸等人。僅僅以尚賢來論說莊存與的《春秋正辭》,未免不合莊氏之意;以尚賢僅指董仲舒、何休為代表的兩漢今文學更是遠離莊存與的本義了。
第二,“信古而不亂”。莊氏的信古之說,與尊聖尚賢的思想是互相聯係、一脈貫通的,是二而為一,一而為二的。他所謂古實指孔子所傳的堯舜三代古聖之道,隻有合於這一聖人之道的“古”,才可以不使人迷亂;其他任何所謂“古”,都不具備這樣的功用。兩漢今文經學所以為莊存與所取,也是因為它們合於這一聖人之道,而不是相反。況且,莊存與在《春秋正辭》中,所取以為說的不僅有董仲舒、何休的《公羊》學,《穀梁傳》的今文經學,而且有《左傳》的古文經學;不但有漢人之說,也有宋人之說,如《春秋正辭·奉天第一》就兩引程子之說,《春秋正辭·誅亂第八》釋“夏六月乙酉鄭公子歸生弑其君夷”就明言“本胡氏、陳氏”為說。所以說“莊氏所說的‘信古’,實則指兩漢今文學家所法之‘古’。他依照這一標準去尋求《春秋》辭句中蘊含的正確的義理”(陳其泰:《清代公羊學》,東方出版社,1997年,第62頁。)的觀點既非莊存與之義,也不合《春秋正辭》的實際。
二《春秋正辭》的經學思想
自漢代以後,解《春秋》者無不受到三傳的影響。或取《左傳》,或取《公羊》,或取《穀梁》;也有以某一傳為主,而兼采其他二傳;或是取史於《左傳》,取義於《公羊》、《穀梁》的兼采三傳。這種取舍,往往表明一部著作的傾向,也常常由此決定其思想內容。因此,探究《春秋正辭》的基本思想,首先應該了解《春秋正辭》對三傳的取舍。
1以《公羊》為主,兼采《左傳》、《穀梁》
莊存與在著《春秋正辭》時,對曆代關於《春秋》的解說有一個總的看法。他說:
舊典經禮,左邱多聞;淵乎《公羊》,溫故知新;《穀梁》繩衍,子夏所傳;拾遺補缺,曆世多賢。(莊存與:《春秋正辭·奉天辭第一》卷一。)
這四句話,涉及《三傳》與後賢解《春秋》的著作。在莊存與看來,《左傳》有多聞舊典之長,《公羊》可以溫故知新,《穀梁》對誤說多有彈正,後世賢人對《春秋》的傳說注疏可起到拾遺補缺的作用。由此來看,《春秋正辭》實際上對包括漢代以後曆代經學家的說法都有所取。同時,莊存與又認為曆代解《春秋》者,唯漢代所傳《三傳》最有所得,而以後的賢人隻是“拾遺補缺”,故《春秋正辭》多取三傳為說。如莊存與為了說明《春秋》隱含著聖人關於人君的“寖微寖滅”之義時,就引三傳為證:“穀梁子曰:‘諱莫如深,苟有所見,莫如深也。’公羊子曰:‘主人習其讀而問其傳,則未知己有罪焉。’左邱氏曰:‘《春秋》之辭微而顯,誌而晦,非聖人孰能修之’”(莊存與:《春秋正辭·內辭辭第三上》卷三。)。類似引用《三傳》為說的現象,在《春秋正辭》中還有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