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公羊》學開創者雖然是莊存與,但是,據莊存與自己說,他的《公羊》學是受到元代經學家趙汸的影響。故論莊存與的《公羊》學,或清代《公羊》學的形成,人們往往會追溯到趙汸的經學,認為趙汸是“清代學者莊存與著書的直接先導。”(陳其泰:《清代公羊學》,東方出版社,1997年,第57頁。)但是,趙汸的經學究竟如何,人們的研討卻很不夠。因此,趙汸對莊存與的具體影響怎樣,莊存與開創《公羊》學的意義也就難以有較為準確的說明。所以,必需對趙汸的經學作出探討。
第一節直探聖人之心於千載之上
趙汸的經學成就主要在於對《春秋》的研究。他認為《春秋》是經過孔子筆削的經典,既存策書之大體,又有孔子之義,而自孟子以後《春秋》就一直沒有得到過“正確”的解釋,《春秋三傳》及其以後對《春秋》的解釋雖各有所得,但也各有所失。因此,他自許要在經學上克服前人之失,綜合前人之得,以期承接孟子,使《春秋》得到“確解”,恢複聖人所著《春秋》的本來麵目。
一趙汸的生平與著述
趙汸,字子常,安徽休寧人,元末明初經學家。因築東山精舍並在其中著述多年,故人稱東山先生。其生平大略見於《明史·儒林一》:
……生而姿稟卓絕。初,就外傅,讀朱子《四書》,多所疑難,乃盡取朱子書讀之,聞九江黃澤有學行,往從之遊。澤之學,以精思自悟為主。其教人,引而不發。汸一再登門,乃得《六經》疑義千餘條以歸。已,複往,留二歲,得口授六十四卦大義與學《春秋》之要。複從臨川虞集遊,獲聞吳澄之學。乃築東山精舍,讀書著述其中。雞初鳴輒起,澄心默坐,由是造詣精深,諸經無所不通,而尤邃於《春秋》。
初,以聞於黃澤者,為《春秋師說》三卷,複廣之為《春秋集傳》十五卷,因《禮記·經解》(《元史》此處標點誤作“《禮記》經解”,參看《二十五史》,新疆青少年出版社,1999年。)有“屬辭比事《春秋》教”之語,乃複著《春秋屬辭》八篇。又以為學《春秋》者,必考《左傳》事實為先,杜預、陳傅良有得於此,而各有所蔽,乃複著《左氏補注》十卷。(《明史》卷二八二,參看《二十五史》。)
這段記載對趙汸的師承、治學精神、主要著作都有說明,但是過於簡略,而且有的說法容易引起誤解。因此需要根據趙汸的著述,對其作出相應的補充與解釋。
傳中提到趙汸的二位老師黃澤與虞集,他們都是僑居江南的川籍著名學者,祖籍分別在四川的資中與仁壽(可參見拙著《巴山蜀水聖哲魂》第四章,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而對趙汸影響最大的是黃澤,所以,趙汸著有專述黃澤學說的《春秋師說》,並在其關於《春秋》的著述中,多次稱道“資中黃先生之教”(《左氏補注序》,《四庫全書·經部·春秋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如“汸自早歲獲聞資中黃楚望先生論五經旨要於《春秋》”(《春秋集傳序》,《四庫全書·經部·春秋類》。),“《春秋》如正變例之實,此是澤破近代諸儒《春秋》不用例之說”雲雲(《春秋師說》卷上。)。
而黃澤之學據趙汸所言,是以《左傳》史實為主,而兼取《公羊》、《穀梁》的義理。趙汸述黃澤之學說:
孔子作《春秋》,以授史官及高弟,在史官者則左丘明作《傳》,在高弟則一再傳而為公羊高、穀梁赤。在史官者則得事之情,而義理間有訛;在高弟者則不見事實,而以意臆度,若其義理則間有可觀,而事則多訛矣。酌而論之,則事實而理訛,後之人猶有所依據,以求經旨,是經本無所損也。事訛而義理間有可觀,則雖說得大公至正,於經實少所益,是經雖存而實亡也(《春秋師說》卷上。)。
因此,黃澤主張:“說《春秋》當據《左氏》事實,而兼采《公》、《穀》大義。”(《春秋師說》卷下。)但同時“黃先生論《春秋》學,以左丘明、杜元凱為主”(《左傳補注序》。)。在《春秋左氏傳補注序》中,趙汸也引用黃澤的觀點:“《春秋》有魯史書法,有聖人書法,必先考史法,而後聖人之法可求。若其本源脈絡,則盡在《左傳》。”趙汸《春秋》學的研究就是循著黃澤的這一路數發展而來。所不同的在於黃澤的合《三傳》為說尚未真正將其合而為一,而趙汸則將《三傳》一統於《春秋經》。就是說黃澤雖以《春秋》有史實、義理兩者,但沒有把二者都看作是孔子筆削的體現,而是看作魯史史法與聖人書法二者並存;趙汸則將二者皆視為孔子筆削的表現,使之一統於孔子的《春秋》。而且黃澤之說粗略,而趙汸則較有係統性。
黃澤的這一兼采《三傳》為說,實是自唐代以後治《春秋》的主要趨向。在《唐書·藝文誌》中就有李氏所著的《三傳異同例》十三卷、馮伉的《三傳異同》三卷、劉軻的《三傳指要》十五卷、韋表微的《春秋三傳總例》二十卷等以同治《三傳》為名的著述。宋代雖然有舍傳從經之說,但是,唐以後同治《春秋三傳》的學術風氣仍然延續了下來,治《春秋》者多兼取《三傳》,如孫複的《春秋尊王發微》、王日休的《春秋孫複解三傳辨失》。劉敞的《春秋權衡》與《春秋傳》分別“平三家之得失”,“節錄《三傳》事跡,斷以己意,其褒貶義例,多取諸《公羊》、《穀梁》”;孫覺的《春秋經解》(十三卷)“以《穀梁》為本,及采《左氏》、《公羊》、曆代諸儒所長,間以其師胡瑗之說斷之”(《四庫全書總目·經部·春秋類一》上冊,中華書局,1983年。);陳傅良的《春秋後傳》,用《公羊》、《穀梁》之說來推論《左傳》,被趙汸的《春秋集傳自序》推為宋人說《春秋》者最著稱之書。而黃澤治《春秋》的思路,就直接受到孫覺師徒的影響,故《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黃澤之學“是亦讀孫覺之書,得見胡瑗之義者也”(《四庫全書總目·經部·春秋類三》。)。趙汸本人也受到陳傅良的較大影響,他在其著作中多次推許永嘉陳傅良。所以,黃澤的經學實與唐以後同治《春秋三傳》的學術風氣相關,而趙汸的《春秋》學不僅是直接承繼其師而來,同樣也是自唐以後同治《春秋三傳》的學術風氣浸染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