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沈竹晞陡然意識到不對了,他打了個寒顫,自己七年前在南離古寺,可是確確實實死了的!那這些死後的景象,自己是怎麼“看到”,又是怎麼會出現在記憶裏的?
他浮現出一種猜想,就是自己那時候確實死了,但靈魂沒有逸散,仍舊將所有的景象盡收眼底。他眨眨眼,不再糾結這個事情,接著往下看。在大火燃盡之後,雲袖用一截返魂木收藏好了他的魂魄,隨後南下,殷景吾帶著祈寧劍去了平逢山,林望安遠赴藥醫穀,各自皆奔赴不同的結局,而不能同去同歸。
沈竹晞頗為不安,看見雲袖被紀長淵一劍釘在戲台的柱子上,雖然林青釋先前已經解釋過了,紀長淵並非敵人,而是站在他們這邊,是為了救雲袖的。果然,隨後蘇晏過來拿走了返魂木,他看到雲袖被釘在戲台上,沒注意到長劍是偏離心髒正中的,以為她死得不能再死,於是就沒有再補上一刀,而是直接揚長而去。
沈竹晞的魂魄棲息在返魂木裏,被蘇晏珍而重之地收好帶走了,因而他不能再洞察身後的雲袖發生了什麼。他猜,應該是躲在暗處的紀長淵及時拔出忘癡劍,將雲袖救走,而後試圖為她治傷但錯喂下青蘿拂,不得已隻能使用金針封腦讓她沉睡七年。
蘇晏帶著返魂木去了玄光寺,原來整個續命縷的過程並不是他完成的,而是玄光寺裏幾位道行頗深的僧人。沈竹晞不解,那些僧人分明都是有道之人,為何要幫助蘇晏,那時候蘇晏的惡名播於天下,他們斷斷不可能不知。
他看見,蘇晏在過程中用手指緊緊抓住衣擺,懷裏還抱著那根返魂木,全身因為劇痛而痙攣,但被一個僧人壓製著不能動。他皮膚上有千百個小洞,慢慢凝結出來的匹練似的霧氣是組成命縷的材料,那霧氣裏麵每一小部分,都是他的心頭血、身中魂。
沈竹晞忽然有些心軟,蘇晏這樣子實在是太痛苦了,到底也是為了救他。雖然蘇晏這個人十惡不赦,可確實從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那自己……為什麼要在一直針對他呢?這樣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稍縱即逝,隨即被他遠遠拋開。
沈竹晞等了很久,大概有十多天的功夫,蘇晏已經昏了幾個來回,續命縷的過程終於結束了。他眨眨眼,聽那僧人叮囑蘇晏與解命縷有關的事項,他想起來,先前第一次到涉山,在洛水腳下的小酒館裏,蘇晏,不,那時候還是蘇玉溫,曾假裝成陸棲淮進來騙他喝下一碗湯藥。而後,在紀長淵的墓裏,他在經曆一陣短促的劇痛之後,係命縷就被解開了。
可是,這個僧人說,解開命縷的那個人,從今往後在世上的每一日,都會活得生不如死,疼得要命,而且他每受一點傷,蘇晏都要承受數倍鑽心蝕骨之痛。沈竹晞難以想象,居然有一個人在暗中默默為他承受了這麼多,而且這個人還是他的死敵。
可是……他的悲歡不完全屬於自己,就算有短暫的感激惋歎,也不能掩蓋他對蘇晏殺人行凶之事的憎惡。沈竹晞看見,沾著露水盈盈欲滴的返魂木被緩緩地平放在神像的掌心,明明他因為亡魂離體而對外界毫無感知,蘇晏卻還是像害怕他著涼一樣,用毛毯將那根木頭包裹的嚴嚴實實,隻露出蒼白的一張臉。柔軟的念力層層蔓延上他,無聲地滋潤著返魂木。
返魂木上已經銘刻出了少年臉容身形的雛形,那是他新生軀殼的載體,因為原身被葬送在了南離大火中,現在便重新鍛造,而它的魂魄懸浮在外沉睡,闔眸睜眸,就是七年時光。蘇晏在不久之後就離去了,他沒有完全恢複,抱緊了手中的描金折扇,頗為蒼白憔悴的模樣,僧人們提出要用念力助他修複,也被他婉言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