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明明可以在最後關頭將他拉出來的,是不是?”白衣醫者清淡而洞徹的話宛如利劍,一寸一寸地刺入心底,朱倚湄跪倒在地,扯著袖子,長著嘴良久,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錯。”她咬著牙,迸出這兩個字,仿佛耗盡全身力氣一般癱軟,斜倚著櫃門,全身劇烈地顫抖著,抬起袖子擋住碎裂開的臉容。
林青釋說的沒錯——在何昱向她攤牌了所有計劃之後的那個深夜,她曾見過長淵的。就在樓中的藥室隔間裏,她路過,去幫黎灼帶幾味煉蠱的藥材。那時候,她隱隱約約聽見隔間傳來的呼喚聲,隔著一層厚重的門,影影綽綽,聲音渺茫而微弱,和她“死去”的心上人叫她的稱謂一模一樣。
“阿湄,阿湄……”裏麵的人在這樣叫。
凝立在門外、遲疑著是否要推門而入的時候,其實是她最接近真相的一刻。隻要在往前跨一步,推開那扇門,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可是她站了很久很久,反複聽著,裏麵的聲音曆曆清晰可聞。她卻還是轉身走了,以為是自己的幻覺,背影倉惶,快得像逃——隔著那一扇門,裏麵的人不可能覺察到她在那裏,而那聲音沙啞虛弱,仿佛夜梟扯著嗓子啼鳴,與她印象中長淵的聲音沒有半點相似。
“我以為”,朱倚湄閉了閉眼,感覺到那種幾乎將她溺斃的絕望再一次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令人窒息。她停頓了很久,終於攢足了力氣說接下來的話,“我以為那是我的幻覺,他的聲音不是這樣的,他那樣驕傲的人,也不該是這樣的。”
朱倚湄緊捂著臉,不忍回顧當初聽到的到底是怎樣的呼喚,幾乎宛如利刃,將聽者胸臆剖成兩半。她滿臉茫然:“他以前從來沒有如此用力地叫過我名字,響亮而絕望的,一聲聲,不像是喊人,像是為了翻來覆去地念叨什麼,而維持住自己的意誌——那不像他。”
她聲音發緊:“那天晚上,我夢見他在夢裏對我笑,那樣清澈明淨的笑容,像天光一樣,我很少在他身上看到……我以為,以為他已經釋然了,安然地前往下一個輪回。”
林青釋雙眉微抬,如月的臉容上微有波瀾,第一次截斷了她的話:“任何人在生死不能、萬般痛苦的情況下,聲音總和平時不同。”他呼了口氣在冰涼的指尖,“紀公子作為何昱的第一個實驗品,遭受了難以想象的折磨。甚至他無數次喚你的名字,隻是為了捱過可怖的痛楚煎熬。”
朱倚湄從未想過,清清淡淡的兩句言語會有如此鋒銳的力量。林青釋沒有再往下說,然而意味已經很明顯——是她的錯,若不是她一念之錯地離開,或許便能一下子揭開呼之欲出的真相,而她深戀深慕著的人,在幽暗裏獨居棲息了七年。
這七年裏,他可曾對自己有過不解和怨懟?朱倚湄隻覺得心寒,止不住地寒意讓她將身體蜷縮成一團,試圖取暖:“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她數落著自己,從開始的靜默無聲,慢慢歇斯底裏地以手捶地,頹然地簌簌驚落一地的灰塵。
林青釋咳嗽著,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他知道,麵前這個女子早已心誌堅逾鋼鐵,不須再說,沉淪半晌終會恢複。果然,對麵的聲息逐漸低沉下去,朱倚湄啜泣著緩緩放下手,抬頭,神色晦暗而眼神雪亮,居然在這一瞬,以極大的意誌力克製住了自己的顫栗,平穩地說:“我知道了——林穀主,現在不是敘說這些舊事的時候。”
她沉靜下來,理智得可怕:“前段日子,不淨之城動蕩,寒衫從休與白塔底下逃竄出來。而樓主在涉山邊得到了霧露九蕖芝,甚至連鎮守在那裏的‘睞’也被他利用,指引出了皇天碧鸞戒指的位置,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