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荒草盈叢棘其十一(2 / 3)

“第二,我第一次遇見你和蘇玉溫的時候,是接到陸棲淮的傳書,去那裏截殺人,沒想到對方卻是雲寒衫。陸棲淮似乎知道很多事,他於我有恩,又是擷霜君的摯友,可是小師妹,你還是多防著點……我在他身上感覺到了不屬於人間的氣息。”

“還記得前些日子休與白塔上的光柱嗎?不淨之城已經出了變故。雲寒衫不再鎮守那裏,或許城門會提前打開。”

“對了,雖然隱族已經不存在了,可是亡靈城的勢力更加強大而防不勝防,據我所知,陸棲淮是要去溝通在城裏麵當臥底的殷清緋,你們未來到底要怎麼做,可得好好規劃。”

“最後,小師妹,你不能對感情太強求,可是也不能不求,就算求而不得,總比不求也不得要好。”

“可是求而不得,往往不得而求……”

他最後一句話簡短而無聲地戛然而止,就在史畫頤一愣神,想要張口問話的時候,忽然被人緊抓住後襟。段其束手抵在那裏,磅礴的靈力如同長虹直灌而入,激蕩著洗滌每一寸肌膚骨血,史畫頤渾身顫抖著,十指痙攣著扣緊了衣袂,幾度要昏厥過去,卻死死地咬住牙堅忍著。

“小師妹”,段其束平平豎起手掌一拍,鋪天蓋地的暈眩感攫取了史畫頤的每一分神智,她再也說不出話來,艱難地將手移到一旁的欄杆上,因為控製不住力道,印下五個深深的指痕。身體裏一波一波的巨浪衝刷著,等到酥麻的痛感終於過去,史畫頤身子一輕,長長地舒了口氣。

“師兄。”在能夠說話的第一刹,她急不可耐地回身,隻看了一眼,淚水忽然直直地淌落。

從雪白垂地的長發開始,段其束整個人鼓蕩著被風托起,所有的關節哢哢連聲地盡數碎裂,仿佛有一隻作亂的手在揉捏著肺腑,而後又在心髒裏燃了一把火,噗的一聲,厚重細密的雨簾下,居然有看不見的烈火燃燒,以血肉為媒介,在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掌心隻掬到了一捧灰燼。

白衣獵獵成燼,鏗地清響,一竿青碧墜落在地,史畫頤撿起來看,是洞簫,風一吹過,發出幽咽嗚呃的響聲。她怔怔地坐了許久,心中沸騰的烈火漸漸消弭在翻飛亂跳的大雨中,不遠處的池塘中,一朵並蒂蓮摧折倒下,雙花殘敗浮水,洇染開水麵上一層緋色。

時夏清音減,觸目亭台曲欄,並蒂蓮斷。

她看了許久,珍而重之地捧起雙劍,順著長廊走向沈竹晞的房間。長風吹起她的青絲長衫,吹開了那一扇檀門,裏麵的白沙幔和珠簾飛舞而起,像是隔著另一重雨幕。

盡管她在推門進來前做足了心理準備,仍是被看到的場景一下子撞進心窩裏,生疼,灼痛,疼到止不住地掉淚。

也許是長風吹過,遍體生寒,沈竹晞昏睡的時候緊縮在被子裏,隻露出半張臉和蒼白而清瘦的雙手。不過數日,他看起來清減許多,甚至在夢中,都忍不住眉頭緊蹙,長睫微顫,仿佛白鶴急速抖動著翅膀。他雙臂合攏,懷抱著大了許多倍的辜顏鳥,白鳥柔軟的羽毛抵在他的下顎上。他的睡顏漸漸安寧下來,如同小孩子。

沈竹晞醒的時候,同安寧這一類的詞是不沾邊的,然而他昏睡過去的模樣,卻這麼招人疼。這一刻史畫頤聽見窗外碎雨亂珠崩裂的聲響,簷下長風的低吟,還有青瓦竹簷間的竊竊低語,到最後這些聲音都消弭下去,轟轟然席卷如雷、在耳際甚至肺腑的每一寸間都響起的,是急如擂鼓的心跳聲。

他這麼好——心幾乎要化開,滿腔柔軟。

史畫頤走過去掠衣坐下,將沈竹晞露在外麵的一隻手合攏在掌心,那隻手青蔥如玉雕,精致到幾乎透明的地步,卻冰冷如雪,仿佛入手的是一塊冰。史畫頤看著他,少年全身都纏滿了繃帶,臉頰上也點著藥膏,長發鬆散著,枕下隱約露出一截藍色的絲穗,是朝雪。

他竟傷得這麼重。

本來……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他不去救幽草和子珂,就不會被那兩個已經被蠱蟲控製的人所重創。可是,甚至就算是她作出了驚恐萬分的表情提醒他,他下意識地回身一揮刀,看起來下得是死手,卻還是微弱地偏離了心髒。

史畫頤不知道,那到底是因為小曇重傷之下,出手不準,還是因為他潛意識裏有著對蘇晏充滿微妙的情緒,複雜到難以明言。她緩緩地包緊了少年冰涼的指尖,目光溫柔而堅定地從他臉頰上一點一點掠過,帶著他的手貼過去,無聲地歎息著。

小曇為人太過純然天真,雖然機變無雙,卻心境如雪,太容易被熟識之人利用。旁的不說,就是那個來路不明的陸棲淮,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史畫頤沉默了許久,忽然一伏身吻了上去,飛快地如同蜻蜓點水,再抬頭時,已是雙頰緋紅如火燒。他的人冷如霜雪,唇卻是溫熱的,宛如無聲的手撫平了心上的褶皺。窗外,淒風苦雨迅疾如電,她關了門,聽著風拍打檀木的聲音,忽然再度抓緊了那隻手。

她靜靜地看著沈竹晞,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抬起手,緩緩揉捏著對方的指節,然後得寸進尺地與他十指相扣,另一隻手緩緩寫、在他掌心寫著什麼字,靜看著,目光灼熱而專注。

沈竹晞就是在這樣的注視中醒過來的。

他在昏昏沉沉的夢境中,跋涉走過了許久,很久之前的破碎畫麵都在腦海中漸次浮現。想的最多卻是陸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