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遲疑不決,忽然聽到窗外一聲淒厲的叫喊:“啊!”尖叫聲響亮地劃破了天際,她麵色陡變,一躍而起,將蘇玉溫按在木凳上,“我去看看!”搶出門的一刻,衣帶卷起門邊的半杯水,水潑撒在地,隱約映出後麵杏衣公子飛舞掐訣的十指。
史畫頤站定了,握緊短劍循聲走去,那戶人家的木門尚自合得嚴整,她無聲無息地推開了,登時便覺得胃中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作嘔。裏麵到處是支離破碎的血肉,像是被人野蠻地用力撕碎,仿佛開了屠場一般觸目驚心。
進門的刹那,忽然有嘶地一聲,背後黑影合身撲來,帶起牆麵上新濺的血。就在那一刹,史畫頤急速揮劍,不敢有絲毫停滯,淩厲的劍氣撕裂了空氣,在她身前築起一道無形的屏障。
刀鋒中,血的腥味陡然凝重,桌上燈苗如豆,史畫頤清晰地看見,一個黑影瞬間被戳中萎縮下去,如跳丸一樣在房間裏倏忽來去,發出低低的嘶吼。她不敢懈怠,抬劍便是雙手向兩方奮力一格,然而,這一劍卻像是擊在了一團柔軟的棉花上,軟綿綿地使不上力。
怎麼會這樣?史畫頤收束不及,踉蹌後退,感覺到頭頂上濃重的血腥氣已經迫近,宛如陰冷的刀片直斬而下。她努力搜尋著剩下的稀薄記憶,回想著三無閣的劍譜裏有什麼招式能用得上,在勁風轟然大漲的一刻,她點足躍起,反手用劍柄在中毒者的肩頭重重一敲,而後踏足踩住他的後脊,一劍斬下。
一切終結在電光火石之間,兔起鶻落,勝負已分。史畫頤站定了,用劍挑起對方的手臂一戳,噗的一聲癟下去,果然是沒有血的——這是一個中毒更深的人,險些連她也對付不了。
史畫頤站在入侵者的屍體旁邊,側眸望去,就能看到這間房子原來的主人,已經成了四散的模糊血肉,辯不分明。她難以抑製地渾身發冷,倒抽了一口冷氣,忽而不忍再看,狂奔出門。
中毒者已經不能再留了——弗論他們過去如何,現在已不能再算人了。
這樣的人間慘狀,一定要盡力避免。
史畫頤難以回顧,那浸滿血色的後半夜是如何過去的,她護著蘇玉溫沿著山路走出那個村莊,沿路上三十餘戶一百多日,都重了那種毒,雙臂高高腫起。那些中毒者境況有深有淺,雖然都比不上先前那個獵戶來得嚴重,她浴血奮戰半夜之後,終於忍不住頹然跌倒,連一片衣角都不能挪動。
蘇玉溫生怕仍有餘毒流散在空氣、水中,不敢在那座村莊附近停留,背著她一路往前。史畫頤精疲力竭地伏在他背上,感覺到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杏衣公子背著自己,一步一步往前,雖然腳步微弱地漂浮,卻平穩而堅定。
史畫頤闔上雙眸,神思忽然有一種微妙的恍惚——這是她第一次經曆如此多的血色,雖然家族的驚變已經讓她初識事態寒涼無端,變得敏銳遠矚,然而,這麼多的鮮血,曾經都屬於和她一樣生氣勃勃的活人……她忽然心痛如絞,不敢再沉浸著往下想,隻是緩緩地歎了口氣。
“史姑娘”,蘇玉溫忽然輕輕地喚了一聲,語調如同玉石輕擦過柔紗,“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你說。”史畫頤沉悶地應了,如蘭的吐息擦過他的衣領。
等等,蘇公子側頸的那是什麼?她忽然睜大了眼,蘇玉溫的皮膚異常蒼白,仿佛許多年活在蔭翳中沒有觸碰過陽光,皮膚下麵血管縱橫交錯,映得分明,顯得那一層皮膚宛如透明的紗紙覆在上麵。然而,他的側頸卻似乎有和小曇一樣的絲縷纏繞,仿佛被雨洗過,淡的幾乎無法發覺。
史畫頤正出神,聽到蘇玉溫低低地說:“以殺止殺,殺一命可救得數十條性命,所以……你沒有錯。”
史畫頤如聞驚雷,愣了許久,緩緩握緊了手中的短劍。不錯,以殺止殺,況且事已至此,已無退路可言。她緩緩點頭:“你說得對。”
後來的時間裏,他們二人一路經行,按原計劃尋找假雲袖,蘇玉溫明明追蹤到雲袖就在這一片區域中,可他們逡巡許久,還是沒發現有那一批人的蹤跡。就在猶豫不下時,忽而又發現鏡折枝這種毒的蹤跡,史畫頤不得不追蹤此毒而來,到這座山村裏解決掉中毒者。
史畫頤講了一炷香的功夫,簡明扼要地敘述了這幾日的經曆,不知道出於內心什麼隱秘的願望,她略去了所猜測關於蘇玉溫和小曇關係的一節。沈竹晞沉吟許久,看著她的眼神漸漸溫和起來,不再肅殺如許。他低低地歎了一聲:“如此說來,倒真是我錯怪你了。你先前沒殺過人,這樣——”
然而,剩下的字還悶在喉嚨中,他忽然毫無預兆地拔刀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