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棲淮啜飲著,抬首看他,神色頗為意外,似乎沒想到友人還記得自己有這種疾患。他小口吃著糕點,覺得腹部有千針齊刺的陣陣劇痛,很不好受,便側臥著躺下,把水杯遞給沈竹晞:“朝微,我不想再睡,就這樣躺著,你陪我講講話吧。”
他平日素來恣意剛強,除卻今日病中,從未露出過如此脆弱的神情,沈竹晞心下一動,如同湖麵上被投下一顆小石子,漣漪蕩漾。他想起後一半引夢中所見自己和陸瀾的內容,不禁緘默,沉思不語。
雖然是陸瀾提出找他說話,他沒有開口,陸瀾便也沒有講話。最後,還是沈竹晞打破了這種奇怪的凝滯氣氛:“話說,呃,那個……”他撓撓頭,心一橫,索性問了出來,“我知道你以前見過我,還想救我但是沒有救成,不過你不要難過,我現在活的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棲淮側頭看他的眼神陡然凝聚起來,冷然而明淨,其中仿佛蘊含著萬千霜雪的冷意。沈竹晞打了個寒顫,伸手在他眼前揮揮,壯著膽子繼續:“陸瀾,你可別這樣看我!我隻是說,你不要再難過的,更不要讓這件事成為你的心結。”
他等了很久,陸棲淮依舊沒有回答,隻是靜默無聲地看他。友人眼眸裏的那種冷意已然消失,仿佛碧野下的粼粼淺浪,泛起無數種情緒,讓人無法一一分別。陸棲淮眨眨眼,眼睫上似乎如被晨露打濕的新葉,微微浸潤,他咬著唇笑了一笑:“你是在墓室裏見到的?你放心,這不會成為牽絆我的執念,而是……”
他語聲一住,沒有繼續說下去。
沈竹晞沒注意到他的遲疑,隻是覺得說出口之後陡然輕鬆許多,抱著手臂,笑語晏晏地看著他,突兀地轉了話題:“陸瀾,嘻嘻嘻,我發現吧,雖然你長得比我秀氣,不過你的眼睫沒我長!眼睛也沒有我漂亮!”
他趁陸棲淮不注意,抬手拔了一根對方的睫毛,按在眼皮上細細比劃,撇撇嘴:“真的沒有!”
陸棲淮看起來似乎鬆了口氣,微微失笑:“是啊,誰能比得過我們擷霜君鴉羽似的長睫?簡直拔下幾根就能織成羽毛扇!”
“陸瀾”,沈竹晞眼珠一轉,笑嘻嘻地湊過來,想要套他的話,“你說你一個男子,長這麼好看幹什麼?如果你未來喜歡的女子沒有你好看,那可就……”
陸棲淮戳戳他湊到麵前來的臉頰,截斷他的話,微微搖頭:“我現在沒有喜歡的女子,未來也不會有。”
“如果,我是說如果呢?”沈竹晞不依不饒。
陸棲淮被他這種難得的正經神情驚怔住了,臉上笑容僵凝許久,忽而忍不住再次笑開:“朝微,你這麼關心這個做什麼?莫非你有什麼喜歡的姑娘不如你好看,所以來問我的意見?”
沈竹晞瞪他一眼,知道自己是問不出什麼來了,不禁撐著下巴唉聲歎氣,毫無預兆地再度轉了話鋒:“陸瀾,等你修養一日,我們就回京城去吧,我總有種不安的感覺,一定要把害你中毒的人查清楚,還有隱族——”
“雖然說他們國壽前不會進攻了,但汝塵小鎮的事情著實讓人擔憂。”沈竹晞苦著臉,憂心忡忡,“陸瀾,你先前說要去做什麼?一定要帶上我!”
陸棲淮點點頭,還未說話,房門忽然被砰然撞開,紀長淵一蹦一躍地出現在視野中,它不會開門,直撞進來,手裏用兩根指骨夾著一張紙箋,急速飛舞著手,似乎很是焦急。沈竹晞接過來看了一眼,不覺麵色一變——
那張素箋上字跡鏗鏘有力,內蘊藏鋒,落款是雲袖,上麵寫著:“天下宴席,終有散盡。千山獨行,不必相送。”
沈竹晞霍然長身立起,追出門去的時候,這整座樓已經空空蕩蕩,東西俱在,沒有半點人聲,隻有他的腳步聲跫然回響。他低下頭,看見有一行淡的幾乎看不見的腳印,夾雜著些許水漬,在曾經緊閉的房門口打了個轉,折向大門遠去。
如此說來,阿袖曾想過要同他們道別,最後還是走了?
他悵然若失地握著那張紙箋站了許久,隱約覺得阿袖這種避而不見、不告而別的奇怪態度一定和陸瀾有關,但有人不願意說,他也不願勉強對方。
推門而入的時候,陸棲淮已經收拾衣衫站好,負劍向他走來,修長有力的手指伸到他麵前:“走吧!”他微側過身,指了一個和雲袖截然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