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長淵顯然也注意到這裏的異常,立刻僵直手臂接過劄記,刷刷地翻動起來,他的指節在其中一頁上稍微停留了一刻,似乎猶豫了很久,才將本子遞給沈竹晞。
“琉璃繁縷?”沈竹晞辨認著上麵寫的毒藥名字,發覺其上用朱筆打了個圈,不覺心一凜,急急地逐行往下看——這一味毒藥確實不算烈性劇毒,不會見血封喉,數招間取人性命,然而另有一種綿長的毒勁,會在中毒的數日後發作,使人經脈紊亂,氣血逆行,動則有走火入魔、甚至灰飛煙滅之虞,然而隻要中毒者自封經脈,不再動武、使用靈力,便可安然無恙。
這上麵寫,中毒者會身體寒冷,須得及時保暖,並且還會昏迷數日,看來與陸瀾的症狀八九不離十了。
沈竹晞走過去接連換了幾種手法,封住他經脈,又抬手拆了那晶瑩的棺材,點燃了,放在他不遠處獵獵燃燒。
骷髏一蹦一蹦地躍過來站在沈竹晞旁邊,忽然接過了那本書,再度快速翻動起來。它身體一頓,鋒利的骨尖在柔軟的紙麵上劃出深深的印痕,示意沈竹晞看後麵的批注,那裏如是寫道:“琉璃繁縷一味毒,甚是罕見,吾平生亦未曾親眼目睹。此毒不意在其身,而攻其心,恰如陣法喝火令、藥醫穀薦寒果,倘若心中無念無想,無牽無掛,得以熬過昏迷的三日,其毒自解,倘若心緒紛亂,則必須自封筋脈,此生不再動武,否則便有殺身禍患。”
而後是幾行正楷小字:“此中無念無想,並非指純然無情,而是靈台空明,得諸於心,而無執念。大凡天倫情深,不能稱諸情孽,唯中毒者有友人、愛人深埋於心,牽絆不得解脫時,方會執念深重無法自拔。”
沈竹晞翻到下一頁,這裏的筆跡截然不同:“數十年已過,吾精研半生解毒用毒之術,琉璃繁縷並非無解,隻要使中毒者吸收所牽念之人的半瓶血,便可解毒。隻是大凡執念深重,如此,多半暌違一生,至死不見,隻怕此法亦難執行。”最後是一方丹青印。
沈竹晞闔上書卷,陷入沉思。琉璃繁縷這樣少見的毒,為什麼偏偏會在他們所使用的酒壇裏?這一定是有人提前布置好的,隻是布置的那人怎麼會知道他們要到那間小亭子裏去,又會食用裏麵的飯食?對方的目標是不是本來是他,隻是碰巧那壇酒被陸棲淮飲下?
自從他知道這種毒並不致命,便微微鬆了口氣,陸瀾應該心無掛礙,隻要過了這昏迷的三日,便能恢複如常。隻是他心中隱隱不安,不知道對方蓄謀將他們困在這裏三日,是不是調虎離山,而趁機在外麵搞一些動作。
畢竟,還有三月就是帝王國壽了,所有的人都會彙聚京城,而璿卿一定也在那時回去。
不過這本書裏對琉璃繁縷的記載語焉不詳,眼下還是要想方設法替陸瀾將毒素壓製住,以免他昏迷的時候再出變故。沈竹晞定了定神,看到辜顏先前跟著骷髏去了後麵的墓室,這時安安地飛過來,口中還銜著一枚丹藥。百鳥撲閃著翅膀示意他帶著病人跟上去,他們穿過一重深邃的回廊,兩旁有一排筆直站立的白骨,並不高大,生前像是侏儒。
沈竹晞靜默看著,背著陸棲淮穿行在屍骸中,看到先前曾射中他的暗器,心中陡然微微一冷。他們轉到最裏麵的墓室,骷髏正在那裏接水,從一口幾近枯竭的泉水中汲取出來,桌上、壁上掛著千百種各式各樣的藥材和療毒工具,原來蘭畹紀氏所有的那些賴以成名的東西,居然靜默無聲地埋葬在這裏!
骷髏手指很抖,不知是看到家族舊物感懷,還是想到自己藥人的經曆而悲憤莫名,沈竹晞走上前去,躲過碗倒滿了水。骷髏揀出一塊無色的藥片丟進去,水一下子沸騰起來,變得炙熱。它又在放解藥的一排箱子裏挑挑選選,拿出兩塊藍色紫色的藥丸遞給他,又拿了一枚放在上麵。
辜顏跳過來,哧啦啜了一口水,證明這水並沒有毒。沈竹晞立刻用紙將丹藥細細碾碎,拋進去,溶解在清水裏,那碗沸騰的水無風自動,變成了奇特的淡金色。
這是傳聞中可以克製天下萬毒的金風玉露丹!沈竹晞從一旁放解藥的標簽上掃過,眉目間不由得喜色浮動。
他半扶半抱起陸瀾,對方在昏迷中絲毫不反抗,他輕易地便扒開對方的唇,將藥汁灌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