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先發製人,殺掉蠱蟲的原宿主,在湄姑娘破壞掉牢門的金鎖之後,你當眾斬殺了紀氏家主。但你猜錯了,宿主是你的幼弟紀少汀,他在這件事當中全然不知情。等你發現要再去殺他的時候,中州武學、術法耆宿先後趕至,你雖厲害,也不能以一敵眾,於是當眾且戰且退,和湄姑娘退入了紀府後麵高高的佛塔。”
“再說說你的幼弟,他自小便仰慕你這個武功蓋世的大哥,卻又痛心你的精神失常——你一直回護他,後來卻時常嫉妒他,為什麼他能燦爛地活在陽光下,而你隻能棲身於黑暗。這種情感讓你曾一度搖擺不定,最終,你假裝殺他,實際上是將他刺成重傷而後放走,在巨大的絕望中,你決意和湄姑娘一同死去。”
陸棲淮一口氣講了這麼多,眼神變得明澈鋒利,宛若閃電,聲音卻像是暮色裏靜靜流淌的河水:“然而,你未曾想到的是,湄姑娘中蠱無法使用劍術,為了不拖累你,她居然從佛塔上直直地跳了下去!”
對麵骷髏全身都在顫抖,發出哢嚓哢嚓的輕響,如同悲泣。陸棲淮沉默了,想起他無意中闖入凝碧樓女總管最深的夢境時,所看到的景象。縱然她如今已在凝碧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傳聞中心狠手辣,毫不留情,然而眉心的夢魘,居然還是被封印住的大片大片的血紅色,深不見底的悲哀——
他們退入佛塔的那一日,雨聲如鼓,重錘急板,仿佛是命運腳步的急急逼迫,從未對紀長淵有過絲毫放鬆。
簷下密雨如瀑,那一對少年男女立在高處,故意不去看塔下鐵桶似的包圍人群。朱倚湄撫摸著鬢邊銀鈴,掬起一捧雨水笑笑:“長淵,你看,多麼晶瑩的雨水,像是我掌心的珍珠一樣。”
紀長淵並沒有講話,隻是拉緊了她的手,他們手指都是如雪的冰冷。
因為屋簷的阻隔,雨絲如霧如線地籠罩了他們滿衣滿身,朱倚湄微微瑟縮了一下,怕冷似的央求:“長淵,抱緊我。”
他震了一下,心下巨顫,伸手將她緊緊攬住,而後低頭吻上她寡淡到毫無血色的唇。
塔下監視的人一陣騷亂不安:“瘋了,都瘋了。”某位世家家主鐵青著臉,再次命令催動了蠱蟲。然而,高塔上依偎的年輕情侶似乎並沒有受到影響,他們深吻了許久,雙唇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霹靂轟然的雨聲中,朱倚湄暈生雙頰,牙齒微微交擊著發顫:“好冷,到裏麵去給我拿一件衣服吧!”紀長淵手指從她雲鬢間掠過,撥弄著鈴鐺,放下劍轉身走進室內。
忽然間,有直覺讓他急速轉身,驀然回頭——餘光裏,他瞥見劍光雪亮如電一閃,鮮血濺落在素淨的藕色衣裙上。
“倚湄!倚湄!”心沉入無底的深淵,他合身撲過去,握緊了手,卻隻抓住指尖呼嘯而過的泠血冷風——那一身藕色長裙飄飄折折,被風鼓蕩而起,從他指尖錯開落下!
半空中,暴雨旋風將她的衣裙轉折成藕色漩渦,從上麵看去,宛若深不見底、永難醒來的夢。
晶瑩的雨落下來,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突然的轉折,高塔上的劍客陡然跪下,壓抑良久,發出一聲長長的啜泣,哭聲居然蓋過了滾滾雷鳴。
那一日,陸棲淮看到朱倚湄的夢魘,最後畫麵定格在紀長淵向下看去的那一刻,悲慟、絕望、震顫,所有的詞彙都不足以描繪那雙眼睛神光的萬一,最後卻完全凝結成了一片深黑的瘋狂和死寂。
高樓中陡然爆發出駭人的大笑聲,淒厲似幽冥之音,紀長淵舉著忘癡橫空躍下,劍氣吞吐,淩厲縱橫,讓所有仰望高處的人都在那一刻驚怔在原地!而後便是大開殺戒,白衣如雪的瘦削劍客狂嘯著風一般刺劍,地麵上血花如煙火一般綻開。
那樣的場景,多年之後重又被陸棲淮看到,縱然是曆經輾轉悲歡如他,也不由得怔在那裏,久久不能回神。
原來……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