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的身影如霧氣一般緩緩聚攏再消失,這一次居然已經是幾年後的告別時分——這是他噩夢一般的時光,年少桀驁的謝羽在那時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為何在奪朱之戰一開始,他最需要那個人同他並肩撐起謝家的時候,那個人卻毫不猶豫地負劍離去。
何昱看著房子裏,林望安負手而立,雅正的容顏上微微黯沉,側過眼眸看著窗外,而自己半伏在案前,將一桌的事物宗卷負氣推落,恨恨道:“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那我也不當這個家主了,我同你一起去!”
林望安吃了一驚,回過身來按住他:“那怎麼成?江湖動蕩,弱肉強食,倘若你一走,謝家無主,一百多條人命要受到何等折磨?”
謝羽跳起來甩開他的手,聲音已然微帶哽咽:“我才不管他們死不死,我就是不要管他們了!你就說一句話,帶不帶我去!”
那一瞬,林望安沉默下來,居然別開臉避免了直視他的眼瞳。這和他想的不一樣,這半年以來,他已經為謝羽做了許多事,足以將謝家扶上正軌。而對於謝羽來說,或許那種掌控一方權柄的地位,比他這個好友的分量重許多。
“你要是想走,我就殺了你。”隻是唯一分神,謝羽抬劍直指他咽喉,小心翼翼地懸著手腕沒有點上去。
他神情凶狠,猶如逼到角落的困獸:“你要丟下我跟那幾個人走了!我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人,我就是殺了你,把你埋在這裏,也沒有人會知道!”
謝羽看著對方平靜溫潤的麵龐,心中火氣更甚:“你為什麼一點都不慌!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
“何必呢?”林望安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你敢不敢,但不論你出不出手,對我來說都不失為一種好結局。”林望安不避不閃,漂亮的深碧眼瞳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眼眸中深深淺淺的碧色連綿成波,“如果從相遇開始就是一場利用,那這場相逢裏至少還有這一劍是真的。”
他的話語平平淡淡,卻如同千鈞巨岩壓緊了謝羽的劍刃,讓他連喘息都覺得艱難,澀然道:“你……”謝羽想問為什麼,卻還是終究沒有問。
林望安居然都知道了?他是怎麼知道的?既然他知道了,為什麼這半年來他還是那樣全心全意地對自己,難道這也是假的?
林望安迎著劍鋒笑了一笑,語氣卻有難以抑製的奇特哀傷:“我知道,許久之前就知道了,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不過是謝家的死士和你演的一場戲——在你養傷的時候我無意中看過你的藥,那隻是普通的安神藥而已,並不能治傷。”
謝羽閉上眼,微微一晃,眼中黯淡如死。
“我去謝家的時候,你父親桌上的文案說明,他本來就打算著要立你為繼承人對不對?”林望安手指從渡生上劃過,卻始終沒有出鞘,“所以你為什麼要演這出戲給我看,然後又做出付了真情真心的樣子?”
“什麼?”如同驚雷霹靂而下,謝羽陡然睜大了眼,想要說什麼,卻被林望安伸手攔住。
“我知道你對我沒有什麼惡意,可是對別人就不一定了。我一直在等,等你開口告訴我,你有什麼隱衷,然後就到了今日。”林望安注視著他,一字一句,長長歎息,“你也相信江湖中那個關於我和殷慈是交相輝映雙子星的傳說?”
中州眾口相傳的故事裏如是講述,南離殷府的小公子和璧月觀的林道長是一對少年至交,一個皎皎如月,一個曜曜如日。據說,他們因為一盒梅萼糕不打不相識,而後便惺惺相惜,引為知己。
——因為他們兩人都用劍,劍術很高,所以並成為中州的雙子星,是所有世家高門都無法小覷的可畏後生。
林望安頓了頓,眼裏忽然浮現出深不見底的哀愁:“就因為你相信這個,便你三番五次嚐試著致他於死地?”
謝羽震了一下,手中的劍在白衣道長潔淨無瑕的頸子裏劃開一道血痕,他如夢初醒,踉蹌後退,劍尖卻沒有移開分毫:“我……”
他想說“我沒有”,卻生生地住了嘴,事實確實如此,無可辯駁。
“不過我知道,你所說的身世是真的,但謝家老爺卻對你非常好,或許是因為對你母親的愧疚,或許是因為對你個人才幹得欣賞,他很器重你,將許多重要的家族事務都交給你。”林望安抬起二指,輕輕易易地推開了劍刃:“但是你始終不曾信任過他,在去年十方世家的會議上,由於你的暗中唆使,殷慈的伯父和擷霜君的父親殺了謝家老爺。”
“你一定用了什麼手段,使殷慈和擷霜君認為謝家老爺曾三番五次對我下手,你這招借刀殺人實在用得妙極。”林望安理了理衣袖,淡淡,
“和仇人朝夕相對卻引而不發,直至最後毫無痕跡地解決,惜之,我可真佩服你。”林望安的語聲平靜而鋒利,讓謝羽劇烈震顫。
謝羽往後退卻,抿了抿唇,想要說什麼,卻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