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無露不為霜其七(1 / 2)

他正如是想著,忽然聽到史畫頤建議道:“二公子,你是不是在等誰?朱紫樓裏有位‘缺一老人’,付一百兩紫錦貝的高價給他,他就能算出你要找之人的方向。”

“這麼神奇?”沈竹晞將信將疑,“缺一老人?好奇怪的名字。”

“他說自己算滿千次,缺失一次,那一次是天機。所以就叫做缺一老人。”史畫頤介紹道,“說來也巧,他這些時日恰好在朱紫樓裏,我聽家裏下人講過一次。”

“二公子,你若是身上帶的貝錢不夠,我把這釵子給你。”她拔下鬢間的點翠金步搖,手指忽然一頓,“不過你得告訴我,你要找誰。”

沈竹晞沉吟半晌,忽然有抑製不住的衝動,要將自己這些日子擔憂輾轉的心事通通講出來。他微微有些遊移:“事關重大,倘若說出來,你能保守秘密嗎?”

史畫頤眼神倏地亮了,這句話一出,就意味著沈竹晞認可她作為同伴的一方,不在懷有那麼強烈的戒心。她忙不迭地點頭:“當然。”

“是這樣的,兩個多月前我路過夔川……”沈竹晞原原本本地把所有事情講述了一遍,從夔川城被托付的木匣,到雲袖中毒,琴河變故,南離見聞,以及最後南離殷府的一戰。他此前從未組織過語言來描述這些事,一旦講出,卻連綿流暢如爆發的地火。

敘事短暫的落幕已是黃昏時分,沈竹晞恍然驚覺喉間幹澀,斜日的光輝拂上他衣衫鬢發,一瞬間竟然微微恍惚。

原來,距離他初下山時,已經經曆了許多事,過去了這麼久。他並沒有找回多少記憶,卻再次被卷入波瀾迭起的命運漩渦。此後將是山河飄搖,背後操控的那隻手,總有一日會被揭露,正式宣戰。

“你……”史畫頤聽了他這長長的敘述,太過震驚,隻說了一個字就頓住了。

她是養在深門宅邸的天真少女,平日被家族保護得太好,除卻這次母親棄世的慘劇,甚至都未曾接觸過鮮血。七年前那場慘烈的戰爭,於她,更是像書中的故事那麼遙遠。然而,沈竹晞所敘述的事,和在家中書房裏聽到的對話,如一隻手掀開了遮擋太平盛世的帷幕,露出下麵的滿目瘡痍。

“如你所說,陸公子真是一位少見的奇人。”史畫頤將步搖放在沈竹晞掌心,“二公子,你一定要找到他,我也想見見他。”

她按住匆匆起身的青衫少年,撲哧笑了出來:“不急不急,晚上缺一老人才來。”

史畫頤呷著竹葉杯裏的美酒,酒是金黃色的,馥鬱芳香,然而,她此前在家裏從未喝過酒,小心地抿了一口,便重重地咳嗽出來。沈竹晞來扶她,眼神淡淡而又清澈,她被那雙眼瞳吸引著,思緒便是難以抑製地走遠。

她記得方才沈竹晞講他的經曆時,尤其是提到“陸棲淮”這個名字時,雙眸中那種奇異的光輝,獵獵如火,仿佛要燃燒起來,讓她難以自已地想要投身撲入。

譬如飛蛾撲火,她是同樣在明亮與光輝中生長的人,無法抗拒這樣光與熱的吸引。

然而,麵前的二公子,顯然比她經曆過更多事情,不論是七年前的戰爭中,還是現在,他雖然還是少年清俊傲岸的輪廓,眉眼間卻堅毅如刃,讓史畫頤很難再尋覓出一絲一毫幼年熟識的影子。

幼年啊,很久很久前的初見,是這樣的——

京城裏的十裏紅蓮夜,燈如潮,柳如煙。幼年的她一身華衣,牽著隨行阿嬤的手,走在官道上稀奇地左顧右盼。史府高門深宅,壁立森嚴,她鮮少有外出深入市井的機會,隨著人潮波湧,隻覺得什麼都新鮮。

“靜姨”,史畫頤喚著阿嬤的名字,手指悄悄從牽著的衣角上鬆開。她舔著手裏的滾汁雪山楂,眼裏露出狡黠的光——整晚都在阿嬤的眼皮底下活動多沒意思啊,一定要想個法子自己去走走。

史畫頤摸摸袖口縫著的青靛小荷包,笑開了,這裏麵裝著整整一打紫錦貝,她也說不清這些銀錢能買多少東西,隻知道是很大一筆。她把靜姨支開後,一定能在花燈集市裏好好逛逛。

可是,靜姨雖然年紀大了,頭昏眼花,卻對她忠心耿耿,尋常情況下是決計不肯放她一個人去逛的。要怎麼才能支開靜姨呢?

有了!她一拍腦門,拉住靜姨,撇撇嘴,“我要吃那個梅萼糕!”她手指向的地方,飄揚的題著“糕”字的橫布下,熱騰騰的水汽絲絲縷縷在空氣中氤氳開,漫上每一個排隊人的臉頰。

一百多雙眼睛緊盯著蒸梅萼糕的竹籠,放置錢幣的木籃叮當作響。靜姨看著那裏排開的長龍,不禁有些犯難:“小姐,那裏人太多了,我們換一家吧。”

“不”,史畫頤卻是不依不饒,心中竊喜,眼看計劃就要成功。她一把扯住靜姨的手臂來回晃,“我在書上看到過的,就是那個,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