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錯過,就是決然說出永生不見的誓言時。
“我最後一次登門時,他在山上吹著探幽之術詢問他師傅的靈魂,他師傅說……說,錯不在我。”金夜寒聲音發澀,繼續講述,“他似乎放下了,同我居住了一段時間。”
“那時侯朝夕耳鬢廝磨,沽酒奏樂,流雲借月,算得上是神仙眷侶。直到有一次,一個人作為客卿加入凝碧樓。”
“他殺了潯陽趙氏滿門,我欲手刃他,卻被他逃出去,那時候謝拾山回了三無閣,他趕過去向謝拾山求救,並自傷來欺騙他。”
“後來我們又再一次走到刀劍相向的地步,我那時憤憤不平地想,為什麼他不能多信我一點,後來我才知道,對於我們這樣的人,驕矜與懷疑是與生俱來的,蘇晏不過是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罷了。”
“說到底,是我們自己有病——病在心裏。”
“最後他說要回三無閣,再也不問世事。我站在夜色下平靜地目送他遠去,明知他要走,但是攔不住。”金夜寒全身巨震,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無法自拔,全然沒注意到對麵的何昱居然也是怔怔的神情,仿佛被無形的利刃擊在心上。
——明明有個人,也曾這樣在他麵前掩門遠去,白色的道袍獵獵揚揚,背著長劍往前走,他用背影清淡而不留情麵地拒絕了自己的追隨。
何昱隻是想套話的,如今灼熱的酒翻滾入喉,卻真的有幾分熏然欲醉,他茫然地半趴在桌上,因為心裏的慌亂,抱起酒壇就往下澆,看著酒水將劍刃洗得閃閃發亮。
借著酒意,他不再想隱瞞,和金夜寒你一言我一語地不斷低語:
“我留不住,人間太無情,我什麼都留不住。”
“說什麼雙劍同輝,說什麼撐起家族,都是騙子,騙子!”
“我彈琴的時候總會想起他,我曾怨過,但現在已經沒有這樣激烈的感情。”
“弱冠早就過了,凝碧珠在這裏,你人呢?”
“他被那個姓唐的女弟子殺死了,他泉下有知,不會願意我去複仇。”
“你去除魔斬妖、踏行千山的時候可有想過我?說什麼渡生,連我都渡不了,你怎麼配?”
“我很想他。”
……
第二日天光乍泄時候,何昱從沉眠中艱難蘇醒,頭痛欲裂。他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隻覺得心中萬分複雜,一時茫茫然竟不知道前路通往何方。
他們是同樣的可憐人,還要複仇嗎?向金夜寒,或者向當初那個拋下自己、踏行世路的人。
他搖晃著回了自己的房間,換了一身黛藍衣衫,開了壇酒,洗淨長劍。金夜寒出現在下屬麵前時,神色如常,依舊是金夜獵獵,明豔張揚,是中州之地翻雲覆雨的王者,何昱卻幾乎一眼洞穿了她內心巨大的空洞與蒼涼。
這時,離最後南離古寺的落幕,已經很近了。
那一日終於到了,他伏在寺廟藏經室的排排經卷後麵,手指劇烈地震顫,幾乎握不穩手裏的劍。那時候隱族大軍已被擊潰,殘部退入南離古寺負隅頑抗,岱朝參與的軍隊鎮守京城命脈,凝碧樓三千弟子和一些世家修士在金夜寒的組織下,一路追擊至此。
何昱殺了滿室的隱族人,踏著堆疊起來的屍骨,透過高處的碧紗窗向外看,屏息凝神,看場上肅殺對峙的諸人。蘇晏被縛在高台下,林望安用劍指著他,神情是從沒有過的冷漠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