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狂心入海市其六(2 / 2)

他低垂下眉眼,淡淡道:“來到神像下麵的一刻,我覺察到她體內的青蘿拂波蕩得厲害,我猜,敦與像就是解毒的關鍵。”

陸棲淮抽出祝東風,筆直的劍刃迎著斜日光輝,然而奇異的是,落下來的影子卻是扭曲的三條,蜿蜒如陰暗的蛇,全部彙聚向神像最頂端。神像右手的虎口遙對眉心,雲袖躺在那裏,陰影橫亙著糾纏在她的衣袂上,如同繩索將她定在那裏。

沈竹晞隱隱覺得,不斷生長蔓延的陰影中,仿佛有隱隱約約的白色霧氣從雲袖張開的五指間沒入,在她全身流轉:“這裏好像有某種,呃,神力,指引向那裏。”

陸棲淮攥住他手腕,拉著他一折而起:“走,到寺裏看看,或許有發現。”

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守護著這座寺廟,外界交加的風雪沒有一絲一毫抵達這裏。森森葛藤爬滿了昔日雕梁畫棟,鬆柏的餘蔭下,青苔橫生,院子裏充滿濕潤森冷的氣息,潺潺的流水從石壁上的漏口處不斷滴下,腐朽不堪的青石地板在長年的風化中隻剩脆薄一層,踩上去顫顫巍巍,咯吱作響,使來客清晰地感受到光陰走過的痕跡。

這處廢棄已久的古寺,不像是茫茫雪原中的朝聖地,而像是從中州江南院落裏隨手移過來的。

滴答,簷下滴水的聲音在空階上無法清晰,仿佛這一場雨下了許多年,到今猶未止歇。

沈竹晞小心翼翼地用朝雪挑起香案上落下的積塵,湊近鼻翼輕嗅:“居然還有檀香的味道,陸瀾,你有沒有覺得,時間好像在這裏停止了?”

“啊啊啊!”下一刻,他一抬頭,肝膽俱裂,驚駭地大叫出聲。

猙獰的鬼麵吐著猩紅的舌頭,搖晃兩下被陸棲淮抬手從臉上摘下,他扯過冒著冷汗的少年,有些好笑:“朝微,我逗你玩的。”

沈竹晞把鬼麵具翻了下拿在手裏看,這麵具做工精巧,摸起來光滑細膩,卻冷冰冰的像滑膩的蛇,他打了個寒顫,鬼麵便從他鬆開的指尖無聲無息地飄落在地上。

沈竹晞一跺腳,恨恨道:“這是什麼東西!”

鬼麵上點綴的兩顆珠子,如同兩潭漆黑的眼瞳,死死地鎖定住沈竹晞,他微顫著往陸棲淮那邊靠過去:“陸瀾,好嚇人!”

陸棲淮一劍將麵具砍碎,微俯身翻閱著側案上的經卷,手指忽然停滯住——厚厚的一疊經書上,深褐色的幹涸血痕星星點點的蔓延開,這是利刃刺過之後,鮮血飛濺出來的痕跡。

他移開書卷,木製的長案正中因為浸了血色而變成深棕色,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血,居然洇濕了一尺厚的檀木,連同桌案下的地上,也細密地落了滿地的血點。

這裏曾發生過一場搏殺。

七年前奪朱之戰最後終結在這裏,從雲袖的隻言片語中,他可以洞察出當年的戰況是如何地慘烈,那麼,這是否會是朝微的血?

陸棲淮心中一慟,說不清是什麼複雜的感覺,回身拉住神色驚愕的少年:“朝微,你對這裏有影響嗎?”

沈竹晞怔怔地盯著那一頁書看了許久,直到眼神快要把書卷洞穿的時候,才茫然搖頭:“我不記得了。”他情緒低落下來,喃喃,“我居然連生死大事都這樣忘記了,我……”

陸棲淮歎了口氣,聲音意外地柔和:“朝微,想不起來就算了,能忘記的,都是不重要的事——忘卻了未必不好。”

沈竹晞懵懂點頭,尾隨著他一路行向後院,跫然的足印在寂寥的廟宇裏分外清晰。一路行來,滿目瘡痍,委地的建築碎片都是被勁氣震蕩破敗,深棕的血印星星點點地布上每一處牆壁和地麵。

再走便有人的屍骨,裸露在地上,被長久的剝蝕,隻剩下嶙嶙白骨。其中有一具,五指扭曲著伸向院落裏露出的一角天空,似是在不甘的懇求。

沈竹晞不忍再看,側過身去,牆上卻也是各異的猙獰屍骨,損傷各有輕重,然而都被以相同的手法一劍穿心,釘在了牆上。殺人者將劍抽去後,他們被巨大的勁氣所迫在牆上,凋殘滯留到今日。

陸棲淮拿祝東風比劃了一下屍骨上的創口,眼神冷凝下來,傷痕細而薄,一擊喪命,周圍沒有鮮血流淌的痕跡,應該是由一柄頎長而鋒利的神兵造成。

陸棲淮將地上的頭骨翻過來看,是完全不同的傷痕,顱骨上指印深深,居然是被純粹的勁氣所洞穿,下手的人武功算得上深不可測。他腦海中逐一閃過雲袖、林青釋等參與最後落幕之戰的人影,卻沒有回想起來到底有誰會這樣的修羅指勁。

他再三思索,不得要領,抬頭複又細細地看,手指倏然拉緊了沈竹晞的手腕。

他現在看到,牆上那胸骨傷口的邊緣,赫然有淡紫細密的閃光,曆時七年,仍舊停駐著那樣毫不褪色的光澤。

天下諸般神兵利器,隻有一樣能做到——殷景吾的祈寧劍。

這些人,居然都是南離神官殺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