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沈竹晞輕聲感歎,他抬頭凝望著光芒最深邃的地方,想象著那裏有一條長河奔流,不禁悠然神往。
“聽起來很有意思。”沈竹晞摸摸下巴,回頭去看陸棲淮,“陸瀾,若是你我也能有幸去看一看歸墟的盛景就好了。”
出乎預料的是,陸棲淮卻沒有笑,而是滿麵沉鬱地看著他,皺眉:“朝微,不要胡鬧,那是一切生靈都去不了的地方,你想離開陽世嗎?”
沈竹晞撇撇嘴轉過來:“沒勁,我也隻是說說嘛。”
雲袖一直緘默不語,在她耳際,對話聲和波濤聲虛虛實實地交融在一起,在耳邊回響,她恍恍惚惚地靜聽著,一時竟恍然說不出話來。
“後來,天上之河一開,南離無數靈魂聞聲而來,每時每刻都有人在這裏轉生。”玉溫補充道。
海浪驚濤的聲音在耳畔回響,洶湧奔騰,呼嘯如風一般遠去。雲袖不自禁地伸出手,張開五指對著天穹,隱約想要握住什麼,卻隻抓住指間穿過的泠泠長風。
潮聲一路遠去,終將歸於空無的彼岸,然而,她竟在其中輕細地聽見千萬道人語,哭泣與歡笑,悲歡愛恨,離合癡纏,在看不見的長河中裹挾著遠去,一聲聲夾雜著卷在一起,天上之河,一路奔騰入下一個輪回,無底海水,能容納天地間的渺如微塵的生命與愛恨。
此時,向導忽然在最前方開口:“姑娘能聽到天上之河的聲音……”玉溫麵露異色,欲言又止。
雲袖低頭望著自己瘦到不盈一握的手臂,淡淡道:“不必顧忌——我知道的,能聽見天上之河的聲音,大概離死亡也近了。”
似乎是沒想到她如此直截了當,玉溫一愣,而後放鬆下來,連忙道:“姑娘不要亂說,傳聞之事,當不得真。”
沈竹晞微微皺眉,聽玉溫繼續說:“聽不到天上之河聲音的人,也未必命定一生平安——或許隻是有人替他承受了災孽。”
他總覺得向導講這話時,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有些不自在地轉過頭避開這個話題:“陸瀾,我們什麼時候停下來休息?”
陸棲淮漆黑的眼眸掠過他濕漉漉的衣袂,在他頸間的絲縷上停頓片刻:“到背風的地方。”
“不要多想。”後一句話卻是對雲袖說的。
雲袖微微低頭,勉強地笑了笑,看著自己層層疊疊的袖口。那下麵的皮膚,已經成了青碧色,青蘿拂的劇毒沿著血脈蔓延全身。
她知道的,青蘿拂之所以成為中州十八地聞之喪膽的劇毒,並非因為毒性之烈,或者對人的身體會造成怎樣疼痛的折磨。而是,中毒的人會在毒發後的七天之內,失去神智,忘記一切,而後成為白癡死去。
青蘿拂無藥可解——就算是醫術冠絕古今的林青釋,也不過隻能延她兩月性命,而陸棲淮那粒不知來自何處的丹藥,效用也將在此而盡。
那一日她打開了沈竹晞帶來的玉匣,裏麵空空蕩蕩地隻躺著一張小紙條,上麵是命令式的語氣:“去南離古寺解毒。”她不知道有幾分真,隻是不想死,為了這份虛無縹緲的念想,一路奔襲至今。
前方在南離古寺等著她的,又是何種結局?
擷霜君是當世少見的純金璞玉之人,而陸棲淮……雲袖此刻靜靜躺在他懷裏,聽不到他的心跳聲,對方若有若無的呼吸掠過她眉梢鬢發,她忽然覺得,能有這樣一刻在雪原上相偎的時刻,便算現在死去,也還不錯。
如果,如果在南離古寺下再找不到辦法的話,她也是必然要做個自我了斷的。
——雲家的後人,第一信條是“留存”,第二信條是“絕不妄活”。
她作為雲家的最後一代,也不算是辜負祖輩的教訓了吧?
雲袖驀地大笑起來,眼神清淩淩的:“玉溫,你說的沒錯,我確實離黃泉很近了。”
這一路三人並肩行來,長路困頓,琴河險境,屢次受傷,背後的布局者不知何時現形,體內的劇毒不知何時發作。就算他們鮮少遇見敵手,仍然有著隨時會丟失性命的思想覺悟,一旦倒下,一抔黃土流散,連鎖故石上刻著名字的孤魂野鬼也不如。
“玉溫,我再給你一倍的紫錦貝,倘若我倒在這裏,你替我在鎖故石多刻個名字就成!”雲袖掙紮著撐身坐起,猛地一揚手,鏗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