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師兄似是氣急:“放開!”他揚手便是當胸一劍,噴湧而出的血花炸裂在門上,擊出一聲聲的悶響。
陸棲淮俯身看著地上的血痕,蹙眉:“這血有些奇怪,裏麵好像有蠱。”
他抓起腰間玉笛,並不吹奏,手指在孔上虛按出音符,無聲震出的氣浪在幾滴血中濺起小小的漣漪,沈竹晞一下就看出那裏麵有米粒大小的透明物事緩緩蠕動,拖著一路血跡延伸遠了。
“不對,這不是蠱,倒像是什麼法術的引子。”雲袖湊過來看,低聲分析,“先前在日記裏不是說唐姑娘是奪情者嗎?這恐怕是什麼反過來利用她能力的東西。”
“反過來?怎麼反?”沈竹晞還要再問,卻被陸棲淮按著手製止了。
“這事恐怕沒那麼簡單。”陸棲淮再度拉著他向遠離血跡的一方低身俯下,沉默不語,似乎是在揣度接下來事情的走向。他忽然一頷首,“朝微,你和雲袖在這裏守著,我去吹曲引蠱,看看裏麵的‘師妹’有沒有反應。”
“那多危險啊!”沈竹晞一下子叫出聲來,被旁邊人緊捂住嘴,他連連掙紮,“你也不會醫術,那東西萬一到身體裏去可怎麼辦?我……”
兩人爭執聲驟停,暗室內被打斷的語聲忽然又續上去。
那女子已然委頓在地,猛地吸了口氣,聲音低啞:“段其束,你既然不願我叫你師兄,我便不叫。我死在你手中,也算得其歸所。”
“你若恨我,將我的眼睛剜走,或者在殺了我之後鞭屍毀顏,,你做什麼,我都不在乎了。隻盼你以後行走天下,除魔殲邪,不要再遇見我這樣的人。”
“這一輩子就算揭過,如有來生——”她喘了口氣,蒼枯的十指死死攥緊了當胸貫穿的劍刃,猛地用力一拔。
她神色頹然地鬆指丟下劍,咣當:“如有來生的話……”
她的話忽然被厲聲打斷,段其束重又抓起劍,握劍的手卻猛烈巨震,聽得到劍刃在空中輕顫輕吟:“你莫要再花言巧語了!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挖出你眼睛!”
“如果有來生,我最好與你永不相遇!”他恨聲說著一迭惡語,發現腳邊委頓的人氣息漸漸低迷下來,仿佛略微恢複了冷靜,“我殺了你,再去降妖除魔,你手裏的每一條人命,我便千百遍補回來。”
“嘶嘶”的聲音,似乎是段其束將劍刃在衣衫上一裹,擦幹了血,手指已經放在門上:“這裏不會有人來,你將在這裏死去。”
“而我不會看到。”他毫不遲疑地重重推門離開,沈竹晞卻在屏風後麵隱約看見,他跨出門的時候,沾滿血汙的手飛快地抬起來從眼眸和額際掠過。
段其束踉蹌著腳步疾速地走,飛奔下樓,快得像逃,就要邁出大門時,卻生生地頓住了——背後傳來飛絮一般輕飄飄的語聲,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卻仿佛沉重地將這具高大的身軀壓垮:“……放過我吧。”
這道聲音隔著門卻如此清晰,連同許多年前在山間並肩時紮下的根,一同開出惡之花,將他的心砍去一塊。段其束迎著風恣肆地大笑起來,笑聲激越如登雲梯,並無一絲一毫的悲愴。
——或許,他曾悲傷絕望過,極度悲慟之後,就是極度死寂。
沈竹晞遙遙瞥見他眉間再也無法掩飾的死氣,待他走遠了,才站起來,拍落衣上塵土,滿懷愴然:“唉,真是冤孽。”
他這時才明白過來,那位師妹唐茗秋說的最後一句話,補全了是——“若有來世,放過我吧。”
陸棲淮回望著內室的方向微微出神,直到裏麵再無聲息,喟歎道:“確實是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