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淒苦少年(1 / 3)

一道紅影刹那間從古廟中躥出……

其時正當深夜,周遭漆黑一片,便是伸手不見五指。這一抹紅光卻晃亮得緊,似一束血紅的閃電,雖是短暫,亦令人心生怖意。若是有百姓於一旁,定然突生大叫。這一閃不但極快,且來勢洶洶,一氣嗬成亦帶有氣流,霎時便震倒了寺前石獸。這石獸足有幾百餘斤,憑空撞到之人若非天生神力,也定是武林之翹楚。那紅光跨出寺廟,又躥入寺外樹林之中。

待得片刻,自寺廟中躍出一白發老者,身披夜衣,兩條長眉,兩邊鬢角,隨風飄揚著,實是瀟灑。又片刻,但聞白發老者大聲叫道:“今日你這妖道怕是插翅難逃了!這林中我盡設埋伏,量你是天神下凡,也隻好束手就擒了!”這聲音極是滄桑,老者似是個古稀之翁,其話語卻鏗鏘有力,一震之下,林中顫抖。那紅影漸漸消失,卻是個黑衣俠客脫出。這俠客不過五十歲左右,麵色溫潤,體壯精健,一張麵龐更是俊雅,卻不及白發老翁的修為深刻。

黑衣俠客且於樹下巨石旁站定,以掩住自己的身軀。一聲如滾石般的巨響自四麵八方傳入樹林,白發老翁稍稍一驚,環顧四周,見真的是虛驚一場後,又看向樹林。令白發老翁驚奇的是,片刻的功夫,樹林中早已沒有呼吸,甚至連一個活物都感覺不到。“難不成……他當真生了一對翅膀?”老翁化作一道紫光,似那紅影一般,“倏”地一下躥到了巨石旁。一輪明月,一個樹林而已,餘下的隻是樹林的沙沙作響。老翁對著那巨石好生端詳了一遍,不解其中有何奧妙,竟能讓人憑空消失。

正出神之際,身後一陣風襲來,老翁反身欲探虛實,卻已然來不及,一隻手極重地縛住了那老翁的肩膀,登時便不得動彈。而那正是黑衣俠客所為。原來那黑衣俠客並不精通什麼機關之術,不過是趁巨石轟鳴之際,悄無聲息地閉氣閃躲,爾後伺機而動,縛住老翁。

老翁當即後悔,心想難逃一死,便也不甚懼怕。俠客張口道:“同是修行之人,何必互相為難?”老翁忿忿道:“我道家之人,怎會與你同為一家?陳繼,你殺了我便罷,何必侮辱於我?我雖不是聖人,也不是甚高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卻還擔得上!”那俠客名為陳繼,待老翁稍稍靜下心來,便脫下黑衣,放開了老翁。“你這是作甚?不怕我加害於你?”

陳繼俠客搖頭道:“大師深得道法,想來也不是乘人之危,背後偷襲的小人。”老翁一笑,沉默半晌,心中不禁想來:“他當真如此大義凜然?得勢後一可順利脫身,二可誅殺對手,豈不妙哉?何以毫無戒心,竟把我放了。”無言中,陳繼又道:“大師令我所敬佩的,也並非僅是道術,那胸襟之博大,才最令人為之動容。”老翁臉上稍有苦澀之意,卻不示於人。

陳繼轉身欲走,老翁卻大步橫跨在他麵前,言道:“今日並非汝勝於我,汝肯饒我一命,我也決計不能殺你了。他日江湖再見,便是刀劍相向,我可不會留情。法家教義流傳至今,人才凋零,你還是快些找個徒弟吧!”說罷,二人各自轉頭,皆離開林中。

陳繼者,法家傳人。法家之淵源上可追溯至春秋戰國時期,韓非子就是當年法家的代表人物。秦始皇時期,嬴政焚書坑儒,以法家道義治國。又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法家便落魄,漸漸不為平民百姓所知。在大宋之時,雖法家文士遍布全國,卻隻有一個陳繼。隻因當時,凡教義必內分兩派,一派致力內修,也就是通讀教中經典,從而修心養性。如,儒家便會研讀《論語》、《荀子》等儒家經典;道家會修研《道德經》;法家就是韓非子的著作《韓非子》。另一派則從教中經典書籍中悟得武學之道。平凡武夫,練的是硬氣功,即便是從少到老刻苦練武,也不過是平凡人。而領悟了文中之武,其力便似神助。陳繼便是通得法家文中武的最後一人,他若一死,法家將永遠泯滅。尋求人才,當真是迫在眉睫。

三個時辰後,日出東方。陳繼被那老者追逐狂奔了百餘裏,周圍竟絲毫也不識得。路上偶遇一菜農,便詢問與他:“叨擾,此為何地?”菜農道:“此地是福州境內,向北二百餘裏是建寧府。”陳繼一怔,不禁笑出來。自己的胞弟就在建寧府為官,心想還能在那裏歇腳,當下使足了腳力,狂奔向北,很快便達建寧府。

陳繼自南門進入,走在街道上,看著周圍一片繁盛,在心中好生稱讚了胞弟一番。他兄弟二人自幼分離,直至十年前才重聚。陳繼有興複大任,無法時刻陪伴在胞弟左右。而陳繼之弟陳如則居於建寧府,近年來當上了建寧府的一個縣令,自是添了幾分貴氣。他做官清廉,愛民如子,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官,想來也會受到百姓的愛戴。

正感歎著,一少年竄出來,擋在他麵前,道:“先生可懂得西夏文字?”陳繼略微呆滯,向那少年道:“不通,有何事嗎?”少年約莫八九歲的年紀,長相平平,衣衫不整,想來不過是小乞兒罷了。陳繼說罷,側身離開,那少年也就不知所蹤。陳府坐落在建寧府北,此時陳繼在城南,仍有半個時辰的路途。決計是趕不上早宴了,他便走入一家酒館,隨意坐下,聽市井走卒談論閑事。一莽夫道:“爾等聽聞否?陳家叫人滅門了,五六天前的事。”

一文人道:“為何?那陳知府可著實清廉,向來不曾得罪於人啊!”莽夫道:“怕是被牽連啦!我聽聞殺手是衝一位法家大師去的,他們卻稱他‘妖道’。”另一文人道:“你這消息也不甚靈通,我前日便聽聞了。”陳繼心下一驚,那妖道說的便是自己了。卻不聞教之人竟如此歹毒,表麵上冠冕堂皇,心思卻這般齷齪。陳繼滿腔怒氣,一掌拍桌,起身大喝道:“他家遭此變故,事由何起?細細說來!”莽夫不悅道:“你這是作甚?嚇唬小兒嗎?如此蠻橫,豈是問話之道?我便是知道,也決計不向你道出一字!”陳繼見他神色堅定,倒也不屑於他爭執,致歉道:“對不住!陳大人乃是我至親,一時有些氣惱,恕罪。可否請兄弟將此事告知一二?”

莽夫眉頭漸寬,語氣緩了些:“你若真想知道,請我們這些兄弟吃個酒!”陳繼點頭答應,又摸了摸口袋。這囊中空無一物,這可著實讓他發起愁來。眾人目不轉睛,直直看向他,陳繼囊中羞澀,不禁一時尷尬,汗液自鬢角流下。雖陳繼落魄,原懷中銀兩仍足以購田幾十畝,如今銀兩卻不翼而飛,著實奇怪,莫不是撞上自己的那個小乞兒?莽夫亦不忍為難他,又道:“罷了!你若當真著急,我向你說了便是。”

陳繼臉上無光,卻也隻好厚顏聽了下去。“據說那夜,殺手並不掩麵,想來也不懼有人報複。他們好似天神下凡,身外環繞紫光,自門外如箭一般衝將進去,登時便傳來幾聲哀嚎。隻得片刻,他們又化作紫光,從府中消失了。”陳繼心道:“不錯了,那紫光說的便是道家弟子,也不曉得胞弟身在何處。”心思至此,不禁感傷起來。他追問道:“兄弟可知他們屍身現於何處?”“並無屍身,想來是被帶走了。”

陳繼心亂作一團:“若二弟已死,我便去了他的府邸,亦是無濟於事。但求為弟報仇便罷。隻是僅憑我一人之力,何以複仇?現下怕還是要積蓄力量,收幾名弟子才是。可這盤纏又去了哪?”他邊想,邊離開酒樓。無意中,六十兩白銀從天而降,正中他頭頂。陳繼哭笑不得:“片刻前你去無影,片刻後你卻又來無蹤了,當真天助我也。”拿上銀兩,不問出處便離開了。

日上三竿,陳繼一路向北,便臨近了陳府。

“咚!”又一少年撞於他身上。陳繼以為必是那偷竊的孩子,當即反手一抓,那孩子便被擒倒在地,陳繼則搜起他全身。細細瞧那少年的容貌,似乎又與偷竊少年不同。身材瘦削,白麵黑眸,一張臉好生精致,也是小乞兒打扮,陳繼卻似曾相識,心道:“完了!想來他也不是故意的,這孩子可真無辜。無奈我要怎樣向他解釋呢?”他漸漸鬆開雙手,那少年咧嘴一笑,又做了個瞪眼吐舌的鬼臉,便轉身離開。陳繼摸不著頭腦,隻當是倒黴罷了。

事出突然,也沒放在心上,又向陳府行進。片刻後,便再出一件怪事。陳繼自屋簷下行走,以遮烈日。“倏”地一下,此次是四十餘兩白銀墜下,又中陳繼頭頂。“天上掉錢?當真奇異!”陳繼感歎道,一手摸了摸錢袋。怎知從何時起,這錢袋又空空如也了。不想非但沒有再占便宜,加上墜下的四十兩白銀,反而被拐走十幾兩碎銀。這可奇了,難不成這城中有同樣的年紀,同樣的落魄,用同樣的方法騙財的人,在同一天,騙了同一個無辜的路人嗎?。

陳繼明明擒住那瘦削少年,好生搜了一番,並無半點銀兩的痕跡。那銀子來的更是奇怪,平白無故從天上掉下來,每次正中他頭頂,怎會如此之奇?那便是有人在搗鬼!

陳繼心領,蓄力一縱,躍上屋頂。躍無聲,站無聲。陳繼已然站在屋頂上,兩個小乞兒卻未覺,仍伏在屋頂向街道看。“兩個小乞兒玩得盡興吧!可以說明為何要捉弄於我嗎!”那兩少年轉頭大驚。不錯,正是那偷竊的孩子,連那瘦削少年也在他旁邊。二人起身,走向陳繼。一少年開口道:“我們學薑子牙直鉤釣魚,卻不知你這周王如此遲鈍!”另一少年“咯咯”笑了起來。陳繼道:“你們二位找我何事我不在乎,卻不知禮數嗎?難不成建寧府的人見麵都愛砸人的頭嗎?”那少年笑得更凶了。瘦削少年掐了他的手臂,意在讓他止笑,又向陳繼道:“大伯!你當真不認識我了?”“大伯?莫不是……你是策兒?”陳繼一怔,“在下陳策,見過大伯!”說著,瘦削少年抱拳鞠躬。“那這位就是你的大哥,陳闊吧?”陳繼問道。“正是!”陳繼心中諸多疑問,卻未待出口,就被二人拉著走了。“侄兒們,咱們這是去哪?”“去見爹爹呀!”陳繼掙開他倆的手,道:“你父母尚在嗎?”“大伯好像不樂意似的。”陳策玩笑道。

“那我便放心了,侄兒可否將今日之事交代清楚?我的銀兩在何處?”陳策望著陳闊一樂,“原來大伯惦記著這個呀!我兄弟隻用了一計!”“哪一計?”陳策一副傲慢之態,卻不失稚氣,做人行事盡皆機靈,真非六七歲兒童可比,他與陳闊一同說道:“聲東擊西!”陳繼還是不解,陳策道:“第一次我兄撞在你身上,手臂便回繞在你腰間,三兩下便偷了出來。第二次料定你不會中計,便反其道而行之。故意讓你擒住我,你在我身上搜個不停時,我兄卻在你身後得手!”

“那五十幾兩銀子呢?”“跟我們走!到了那地方,隻怕我們不想給你都不行了!”陳繼也知多說無益,不如隨倆侄子去了,見見那久違的胞弟,隻是不知這一家人是如何逃生的。

陳氏三人自建寧府西門而出,跨過一條大河,進了樹林。這樹林清幽得很,滿是風吹樹葉的“沙沙”之聲,三人不知疲累,在這樹林之中行走著實清涼。陳繼道:“二位侄子,還未到嗎?”他有些後悔,明明是兩個孩子,怎麼信得過呢?正無奈著,林中竄出人影。想來聽到了陳繼的說話聲,那些人便是道教殺手。陳繼心知不妙,當下拔劍作禦敵之勢。他閉目凝氣,睜眼之勢,紅光閃現。從林中竄出的人影也漸漸明晰。

“二位侄兒,快快閃開!”他這一聲夾著文武術力,震得林中落葉紛飛,陳闊驚嚇得竟倒了地。這陳繼雖是法家唯一傳人,但年少時根骨、悟性俱佳,天資聰穎,又加上他刻苦鑽研,法家功力不說爐火純青,也已是練得八九成,武林之中本就罕逢勁敵。如今便就幾個刺客,他定是勝券在握。他雙手收自腰間,蓄力一擲,紅色閃電筆直竄出,好似能劈裂長空,撕裂大地,不料卻被那刺客閃避過去。

陳繼腳步向西,又反轉回來,一呼一吸之間已到了刺客麵前,雙手向其中一刺客拍去,將那人推出三丈有餘。刺客將陳繼團團圍住,意將置他於死地。陳繼原地打了個轉,順勢施了四掌,刺客自旁飛出,便算破了這一陣。刺客漸多,個個揮劍衝向陳繼,陳繼心知逐個擊破大有風險,便縱身一躍,躍至二丈高空,作“白虹貫日”之勢,集眾紅色閃電於一體,便似是球形閃電,以掌力送出,他那球形電光霸道異常,極快地飛出,擊中一人卻也不得消停,竟引起爆炸,霎時間刺客已死傷大半。便像是火炮之力,威力非凡。

這一招便是從《韓非子》中悟出來的,名曰“天罰”。陳策在一旁呆住,目光始終不離這精妙的打鬥。自他出生以來,未聞這等匪疑所思之事,更何況今日竟親眼所見,他便以為自己像極了在做夢一般,便是夢中,也難以想象。通各教文武術力之人,大多是得道高人,平日不下市井,尋常百姓自然驚奇。

陳策目不轉睛,陳闊卻心不在焉。陳繼以“罪刑劍”大敗眾刺客,眼見打鬥便要停息。卻不想又來一人,這一人不同於普通刺客,見他年近耄耋仍麵色溫潤,雙目凝神,想必懷有文武術力。陳繼不知他功力深淺,便也沒有主動上前迎敵,僅在原地靜站。那道教之人向陳繼衝去,散發著月夜一般的紫色光輝,這可讓陳繼吃了一驚。文武術力之人,便會有這光輝,而光輝愈純愈淨,愈亮愈強,這人的文武術力便就愈強。而似這道人文武術力,便是陳繼再練十年,也非能及。

陳繼上前以“法護”這一禦敵之術硬接了這道人一掌,雖像矛擊中了盾,陳繼仍覺手臂酸麻,當下施展輕功,拎起那兩個孩子飛奔起來。道人也跟從,卻不及陳繼輕功高明,每每近在咫尺,卻又被陳繼閃躲。陳繼左手摟著陳策,右手摟著陳闊,負重如此之大,仍是健步如飛。道人武功著實高明,在空中虛拍一掌,正中陳繼右手。方才陳繼與道人相交一掌,右手本就酸麻難耐,又中道人一掌,右手摟著的陳闊便掉了下來,摔到地上。道人看中時機,反手抓了陳闊。陳繼以為,那道人定是要威脅自己,便就不敢再前行了。道人道:“陳繼,這是你侄兒吧?我看他資質不錯,想帶他回去啊!不過,這法家可是不能再留了!你說,我是帶他回去呢,還是殺他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