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永遠不了解處在戀愛中的人在想什麼,也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失戀,乃至失去至愛的人,更不知道怎麼在被愛與被恨之間轉換角色。你隻能盡你所能去愛,去守護,然後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雙手抓空,被拋棄,被厭惡,直到深處冰冷的地窖,你才會說一句:“對不起,我辜負了你。”
餘帆在隻有他一個人的房間驚醒。滿頭大汗,驚恐未定的他抬起髒兮兮的衣袖擦了一把臉。因為是小升初後的暑假,南方天氣悶熱,餘帆沒有關上門睡覺。午夜的絲絲涼風讓餘帆覺得很舒服。他的房間是沒有電扇的,家裏唯一的電扇搬到了母親房間,卻在昨天被發了瘋的母親砸了個稀巴爛。餘帆下了床,走出房間,抬頭能看到頭頂懸掛著幾顆星星的天空。他想起自己看的一個童話故事,故事說死去的人會回到天上,然後變成星星,一直看著自己所愛的人。餘帆覺得父親也應該變成了星星,就在他所能看到的天空的一角,隻是他不知道具體是哪一顆,或許父親在遠一點的天空也說不定。餘帆把視線轉向了燈火通明的施工地。那裏是市裏開發商買下來建別墅的地。餘帆村子裏的人們說柏樹村要發達了,以後在這兒住的富豪多了,就會有更多的人來投資,自家人也好做點小生意。可是餘帆恨死了在那塊良田修別墅的人。以後再也不能看油菜花,聽青蛙的叫聲了。餘帆歎了口氣,轉過頭看了看母親房間的窗戶,頓時心生悲涼。父親在兩年前出車禍去世,母親在那之後就開始神誌不清,一看到有關父親的東西,就會傻笑,然後就會一邊哭一邊喊“餘誌強,帶我走,餘誌強|、、、、、、”剛開始母親還會跟餘帆做飯洗衣,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父親去世的打擊仿佛在母親的心裏越來越重,最後成了壓抑她神經和內心的凶器。連自己也無法照料的女人,怎麼可能照顧自己的孩子。於是餘帆的舅媽就開始照顧餘帆的起居,當然車禍的賠款也就順理成章地到了舅媽手裏。
要說對父親沒有怨念是不可能的,餘帆清楚地記得,兩年前的一個下午,他放學回家見到的那雙鮮紅的陌生的高跟鞋,以及在母親床上翻來覆去的兩具****的身體。令他更不能理解的是,母親就垂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頭發有些亂,卻不像生氣的樣子。她見到兒子回來,伸手想拉攏他,手卻夠不到,隻好倏地放下,硬生生憋出“兒子,媽給你做飯去”這樣一句讓餘帆無力招架的話。他想問母親為什麼不衝進去拉起那個****扇耳光,為什麼不做出點動靜讓父親知道家裏還有正主。可是,餘帆看到母親痛苦的表情和微紅的眼睛,一切想做的事,想揍的人,都化為了去牽母親手的動力。他還太小,10歲的孩子能做什麼呢?無非就是看著自己的父母不和,自己躲在茅廁裏流淚罷了。從前餘帆喜歡纏著父親陪他做數學題,但自從那件事情之後,餘帆眼中父親對他的所有嗬護,都變成了惺惺作態。直到父親出車禍的那天,餘帆也沒有減少對父親的怨念,他隻是覺得不習慣,生活突然少了一個人,少了一份自己不願接受的溫暖,居然也會變得灰暗。他更同情母親了,不僅要忍受自己丈夫出軌的痛,還要接受丈夫已死的事實。餘帆看著母親漸漸消瘦的身影,有種說不出的感受。她不吃飯,隻是抱著丈夫的遺照,經常在半夜爆發出恐怖的哭聲。對於餘帆來說,在為父親守靈的那幾天裏,他沒有恐懼感,因為胸腔裏被一股落寞之感填的滿滿當當。然而每當在夜裏被母親的哭叫聲嚇醒的時候,餘帆特別害怕,他害怕深愛母親的父親會突然出現,輕輕地唱著母親最喜歡的那首《雪絨花》。他會出現這種感覺,也是因為父親生前對母親好得過了頭,以至於他不敢恨,隻是怨那個下午的父親。
終於,母親就在日複一日的悲哀中倒下,要麼出門將別人家剛剛開的油菜花統統摘下,在自家院壩裏擺出各種形狀,要麼就是沒日沒夜地做飯,再倒掉。餘帆的舅媽實在看不過了,就把母親鎖在了屋子裏,走時還不忘用鑰匙敲敲鎖:“這就是報應。”餘帆給母親送飯的時候,看到母親蒼白的臉和沒有神采的眼睛,隻覺得心疼。為什麼兩個那麼相愛的人會到這種地步呢?是不是愛久了,就會疲倦,就會想方設法地製造新鮮感?還是他們已經在歲月的打磨下,忘記了彼此,隻好用這種殘忍的方法來告訴對方“我還在”?可是,這是愛情嗎?餘帆不明白,母親當年從市裏到柏樹村,拋下大好前程不要,隻要父親的一句承諾,這種執著與堅定,換來的就是後來父親的涼薄,這到底值不值得。他也不懂父親,為了那個隻要愛情的女人可以發毒誓,宰手指來證明自己的真心,卻為何在多年之後背信棄義,辜負了母親的深情。餘帆放下飯,重複了幾百日如一日的話:“媽,再怎麼難過也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