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未及立春,雨水先至(1 / 2)

慶鄴十四年正月初二鄭國嶽州甫綏鎮

昨夜下了一場雨,醜時起,卯時止,散了爆竹的氣味,又攪出泥土的潮濕腥甜。

客棧樓下十步以外,一雙小腳踩著泥濘,蹲下身撿拾地上被炸開的鞭炮穗子。剛撿了三五個,又來了一群嘰嘰喳喳的搖頭晃腦的小家夥,翅膀一收,就蹬著小腿,啄起泥土裏的小碎渣了。

這邊的看見了,小胖手把鞭炮穗子一扔,就咧開嘴,咯咯著一搖一擺地去捉地上走得飛快的小家夥們,連連跌了幾跤,滿身是泥的。

不遠處一個婦人邁著小步子快速走來,她頭上裹著幾圈紅色細布,也隨著她的步子晃了晃,還沒站定,她就趕忙從袖中抽出手絹來,抓住胖娃娃輕聲嗬斥著,手輕輕地擦拭著小胖臉的下巴上沾的汙泥。

她的神色是責備的,眼角眉梢卻沒一點怒意,反而在瞳仁裏和上彎的嘴角處盛著滿滿的溫柔和歡喜。唉,這樣暖意逼人的新春光景,在北方可是無緣得見的啊。

客棧二樓臨街的最後一間廂房裏,一位穿著白衣的修長身影站在窗前,左手端著茶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並起來,無意識地沿著杯沿畫著圈,目光出神似的停在那位婦人身上,直到微風輕撩了那人垂於兩頰的碎發,癢癢的,他才回過神,把早已涼透了的茶緩緩擱下。

茶座觸碰老榆木桌麵,發出悶悶的一聲響,讓人無端的有些煩躁。

那人搖搖頭,又似乎想起什麼,輕笑了一聲,將窗子放下,轉過身來的時候,已是滿麵自嘲的神色。

他理了理衣擺,指尖卻不小心劃過了掛在腰間的玉佩,那修長的手指頓了頓,向內彎著虛握了一下拳,又慢慢放開,隻是指尖卻還在輕顫著,伴著那人輕輕的歎息聲。

一陣樓板的吱呀過後,門輕響了一下,一位身著嫩粉色錦襦,嫩黃色羅衫,鵝黃色六幅折裙,手挽水色帔帛的年輕女子緩步進來,隔著五步的時候停了下來,雖未發一語,卻滿麵的喜色,笑意盈盈,房間裏好似都已經笑聲滿滿了。

女子嘴角噙著笑與那人對望了一會兒,終於噗嗤一聲破了功,“憂兒,你怎的又擺出一副老夫子的神色來?這麼水靈的姑娘家,總是愁會變醜的。莫非是惱我要你扮作男子,便生出這許多不情願了?”邊說著,眉眼上挑,一副十足的逗弄神情。

著白衣的原來是一位扮著男裝的少女,聞言也是嘴角一鬆,勾了上去,臉上神色卻仍是淡淡的。

“憂兒,你到底有什麼心事?快快說與我聽!難道還把姐姐當作外人?”女子扶住憂兒的肩,笑意漸斂,沉聲問道。

那白衣人與女子對視了一會兒,未發一語,最終,她伸手撫上女子的麵頰,“蘅姐姐,明天是初三了,姐夫就該到了吧。”

“哎呀,他,嗯,我們姐妹在一塊兒的日子不長了,你別老提他。憂兒,今兒個是鄭國祭河神的日子。聽見外麵的鑼鼓聲了嗎?與蘇國真真不同。入了夜,還會更熱鬧呢,我可從沒看過這景兒。你陪我去瞧瞧吧,好不好,嗯?”

白衣女子沉默半晌,終於輕輕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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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的甫綏鎮更顯繁華,燈火人家,酒肆歌台,人聲鼎沸,熙熙攘攘。

溶風酒的香味從酒樓上一陣陣地向下散開,隨著微微的風不斷改變方向,輕輕打在路人的臉上。

土路上早已不見水跡,隻有些微的濕潤,踩上去厚實綿軟,卻又不泥濘。待到踏上剛被雨水清洗過的石板路,四周的馬蹄聲就立刻清脆輕盈起來,在嗡嗡的嘈雜聲中分外突出。

紅色燈籠在街道兩旁連成串,卻仍照不很真切,一路上忽明忽暗,不再是平日裏那番光景,甚至有了一點奇玄之色,仿佛此處已別人間俗世,另入幻境一般。

在這烏壓壓的人群之中,有兩個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遠遠望去,是一對青年男女在攜手共遊,男子身量略高,一襲白衣清逸雅致,女子鮮麗活潑,二人雖不張揚,舉手投足之間的氣質神采卻難掩尊貴非凡。

眾人隻當是哪位官家少年攜眷出遊,都偷偷打量欣賞著,常說璧人璧人的,這般人兒真是百聞難得一見啊!

可少女畢竟陽剛之氣全無而陰柔之美過之,即便扮做男裝,冰玉之肌骨,花月之眉目,誰家男子可有這模樣?在近處恐能讓人輕易識破。幸而他們心存敬畏,避讓開來,故一路竟無人察覺。

這會兒,被姐姐鬧了一路的梁憂吾的心思卻與這片繁華愉悅格格不入。

母親一年前暴斃,死狀可怖,真相未明,姐姐身上奇怪的毒,還有她們尷尬的身份。對於姐姐的全然無憂無畏,憂吾無奈之餘也有幾分讚歎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