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秋,楓葉紅遍,遠山參天巨木皆被染成丹紅。
一場秋雨把一切澆的冰涼。
餘留在枝頭的殘葉也被衝刷的幹幹淨淨。
天剛蒙蒙亮,一把油紙傘,一抹淡青,在燕兒莊某處悄然出現。
那一樹紅梅開遍春秋,從不凋落。偶有狂風會吹落一兩瓣,落在無字碑上,暈散開一片幽微的香氣。
杏樹苗長高了些許,在寒秋中落淨了葉子,隻剩光禿禿的樹幹。
淅淅的雨水順著油紙傘滴落地上,濺起無數水花。
他轉身望了望浣春閣的方向,手中的油紙傘忽然從手中滑落。
小雨漸漸變成了大雨滂沱,在深秋季節中冰冷刺骨。
他的青衫全部濕透,他卻好似感覺不到冷一般,呆立在墳頭。
他重重跪在了地上,雙膝與堅硬的土地相撞,迸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低下了頭,雨水順著白玉似的臉頰往下滑。濕透的全身在大雨中微微顫抖。
他從沒有這麼脆弱過,無助過。
有雨無風,紅梅卻悄然落下一片花瓣,落在他的眼下,紅的刺眼。
他伸手撚起殘瓣,放在鼻下輕輕一嗅。
香氣幽幽。
他把紅梅瓣放在了墳頭。
“等了好久,你們終於在一起了。”
靜謐的兩秒鍾後,他忽然緊皺眉頭,捂住自己的胸口,歪在梅樹下,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閉上眼,大雨衝刷著世界,他姿態安然,好像在接受人生中的一場洗禮。
昨日浣春閣中,嬰兒的啼哭聲宛若天籟,他很想留下,卻不得不離開。
他緊緊閉著嘴,雙唇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仿佛一張白紙。
濕透的發絲黏在臉頰上,映襯著他的臉頰更加煞白。
他的眉頭痛苦地擰成一條線,緊閉的唇角處,緩緩滲出一絲殷紅的鮮血。
鮮血順著唇角,滴在他的青衣上。
紅若滴血。
多少年前的一個人,他穿著如此的大紅衣裳,馳騁在整片天下裏。
可如今,物是人非,紅衣零落,唯有一樹梅花罷了。
如今的他也要和那人一樣,選擇默默離去。
不能守護的,就無需再留戀,否則隻會傷人傷己。
雙膝由於氣溫的冰冷而變得僵硬。
他執拗地不肯吐出口裏的鮮血。
忽地,他的雙眸中,劃過一道道血紅的痕跡。
宛若湖底的流光萬丈,深邃而危險。
血紅的流光逐漸聚集,占滿了整個瞳孔。
他抬頭望著天,雨水落入他的眼中,又化作滾燙湧出眼眶。
這一生,已無憾。
他扶著樹踉蹌著站起來,采擷一枝紅梅,緊緊握在手中。
他決然轉身,一步一步遠離了墓碑,最終那抹淡青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中。
距離這裏不遠處的地方,站著兩個人,
紅綠交織,各自撐著一把傘,綠衣女子懷裏抱著一個繈褓,裏麵有一個熟睡的玉娃娃。
兩人撐著傘,在雨中久久遙望著那個逝去的背影。
“他還是走了。”
“這已經是我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話音剛落,兩人身後,走來一個白衣男子,手中拿著一把墨扇,深邃鷹眸情感深沉。
“走吧。”白衣男子沉聲道。
落寞的景象,耳邊仿佛響起了一首悲切的詞。
梅落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無限。
樓上春山寒四麵,過盡征鴻,暮景煙深淺。一晌憑欄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
有情之生命麵臨無常之際,誰又能不繾綣哀傷。
寒秋的風卷著落葉,雨綿長而幽涼。
秋風刮娑著豔麗的紅梅樹,發出簌簌聲響,仿佛一聲沉重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