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裏眾安橋,橫跨清湖河,地處要害,為禦街所經。此前風波亭嶽飛遇害,其子嶽雲、愛將張憲同時在此獲斬。隨後義士施全在橋上行刺秦檜,一擊不中,被亂刃分屍。
大年三十的晚上,那個人從南岸而來,緩緩走上石橋。
這一夜天氣清冷,天上無星無月。那個人的背後是臨安城最繁華的“十三勾欄”,守歲的燈光映得半天赤紅。他背著那一片人間燈火,身姿筆挺,仿佛將那千家萬戶都扛在了肩上。在這樣的天氣裏,他隻穿著一件寬鬆的白綢內衫,迎風走來時,綢衫簌簌抖動,如同暗夜裏一條波光粼粼的冰河。
他的外衣隨隨便便地搭在左手上,而右手裏則提著兩杆三尺長的短戟。他走上石橋時,四下裏除了河水嗚咽,一片寂靜。
已經是這個時辰了,石橋橋脊的最高處居然還支著一口油鍋,爐火明亮,一個賣小吃的商販正以一雙竹筷翻動著油鍋中兩根載浮載沉的麵棍。
那個人來到油鍋前,仰起頭來。他的年紀很輕,雖然鼻尖凍得有些發紅,但劍眉一挑,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還是透出比今夜的寒風更冷的煞氣。
小販背後的石欄上綁著一根竹竿,竹竿上高高地挑著一條布幡,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烏黑的大字:油炸檜。
“檜”,是秦檜的“檜”,那年輕人眼中的煞氣收斂,不覺有了一點笑意。
在油鍋前,還端端正正地擺著一條長凳。那年輕人走近時,一個大漢便從條凳上站起了。
鐵塔一般的身形,赤紅如鬼的眼睛,大漢森然問道:“你是誰?”
“嶽飛麾下棄將,欒衡。”那年輕人微笑道。
嶽飛精忠報國,天下好漢莫不敬仰。可是來人雖是嶽家軍舊部,但卻是棄將。大漢倒吸一口冷氣,回頭向那賣早點的小販望了一眼。
“欒、欒將軍。”那小販的聲音又驚又喜,顫聲道,“欒將軍,你……你也來了。”
欒衡微笑著,點了點頭。
原來,他們竟是相識的。大漢終於放下心來,笑道:“那這裏就交……交給你了。”
大漢強提的一口氣泄了,於是驀然間,他胸前的刀傷猛地裂開,一蓬血霧登時噴濺而出。
那一雙野獸一般的眼睛迅速褪去了光澤。大漢最後笑了一下,“咕咚”一聲,他的身子倒下,已然氣絕。
欒衡仍是微笑著,隨手一抖,用臂上搭著的長衫將大漢的遺體蓋住了。然後他也在那長凳上坐下,將兩杆短戟沉甸甸地放在桌上。
“給我來一碗粥,兩根油炸檜。”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