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與花·三七(一)(2 / 2)

秦淵眉峰略挑:“原澗大人果然辯才無雙。你拜謁於此,是已接受前幾日我在城樓所提的事?”

原澗恭謹拜道:“錯得陛下高看,罪臣豈有不受之理。”

“嗬,說得好聽!”秦淵喝道,一腳踏上殿前的雕龍白玉欄,“你當我是隻懂陣前砍殺的莽夫?我惜你才華勸你歸降,可沒叫你帶著身後這幫軟骨躉蟲一道來!棄置前塵?哼,想伺機取我腦袋的倒還有些血性,但這群人裏麵更多的恐怕是見風使舵、榨國膏脂的鼠輩吧!他們亡了衛國,還想來禍害我陳國朝廷不成!”

此言對眾臣不啻五雷轟頂。眾人冷汗順著脖頸倒滴入額下石縫,心道萬事休矣。

原澗抬眼掃過廣場上陳國諸將,淡然應道:“將衛國滅亡歸於諸臣輔國不當,陛下此言甚是自謙,但也低言了麾下軍將的忠勇戰功。若真如此,原澗理應最難辭其咎,而陛下並未怪罪--隻因陛下心中自明,臣下的治世之才能否經世濟民,決於是否幸得明君。我若如此,身後諸臣皆然。”

“巧舌如簧,滿口詭辯。”秦淵冷笑,“說實話,你猜得很對。你身後這些人,我本來一個也不打算留。不過既然我們有約在先,我就給你個機會救這幫廢物的性命--”秦淵揮手,“來人,在庭中置幾案,伺筆墨!”

很快,寬大的黑玉長案和筆墨紙硯就被抬至殿前。

秦淵指向白宣黑墨:“素聞先生山水寫意功力深厚,今日本王就求墨寶一幅。以一畫贖百命,如何?”

此言既落,軍將臉上都露出不解神色,連荊南也放下捋馬鬃的手望過去。

原澗不動聲色:“陛下所求何圖?”

“山河社稷。”秦淵目如寒冰,俯視跪在身前的素衣臣子。

“山河廣闊,社稷無邊,不知陛下想觀何處?”

“衛國全境--山嶽深穀、大川溪澗、城闕宮闈、黎民村落、邊境道阻、要塞駐軍,先生以國相心中所容的一切,請盡書其上。此刻正是辰時,離酉時日落還早,應該夠你完成這幅圖了。”

眾將中傳來騷動。荊南聽到身後人竊竊私語:“以一日繪一國,陛下真會拿這些人開心,處死前還折騰他們一番……”

荊南忍不住開口:“繪一國有何難。畫個大圈,裏麵再加幾個小圈,填上地名,誰能說我畫的不對?”

“小子,你果然不知深淺。”身邊的將軍嗤之以鼻,“這些人的死活就在陛下的一念間,若畫得他不滿意,不等狡辯就人頭落地。”

生死為人一念的衛臣們正汗如雨下,偷望向白衣丞相的背影。

原澗頷首,起身行至案邊,捋袖拾筆,執掌丹青。

青竹流轉,墨逐平宣。

勾勒皴染間,錦繡河山自他筆下流淌而出,孤岩蒼勁古拙,山河壯闊深遠。

竊竊私語的人群漸沒了聲音。即使不通繪畫的人也為這毫不猶豫的行筆所驚歎,仿佛社稷圖事無巨細,確存在執筆人心中。

秦淵自案幾彼端默看原澗雲袖飄拂,墨隨鋒染,竟無絲毫表情,不由冷笑一聲:“先生慢繪,不要差錯遺漏分毫為好,否則追悔不及。”說罷,撇下眾將降臣拂袖歸殿。

眾人為降國丞相的畫技驚歎時,荊南的目光卻落在殿簷下默立的一個女孩身上。她的臉仍帶稚氣,以服飾來看,應該就是秦淵的獨生女翦明。但這孩子全無父親的蠻橫,形如擺設地站在父親身後。

荊南注意到她,因為她望向作畫人的眼神,清透迷蒙,纖塵不染,像極了自己剛接手的那匹絕世駿馬。

黑烈馬也能產白馴駒啊。他興味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