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恐雙溪蚱蜢舟(二 )(2 / 3)

不大一會兒,水開了。蘇枕花提著瓦罐走過來,拿起桌上一個樣式古樸的竹節筒子,拔開蓋,立刻有種花殘萼損的餘香散發出來。慕容笛倏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蘇枕花一愣,接著一笑,風情萬種:“這是四季藏花茶,不是迷香毒藥,何必草木皆兵?”慕容笛臉上一紅,張口結舌。眼見蘇枕花的纖手從茶筒裏抓了兩把花瓣出來,放進細瓷茶壺。那花瓣共有四種,分別是春桃、夏荷、秋菊、冬梅,顏色皆是淡淡的紅褐色。茶壺中衝入沸水之後,花香四溢,茶香嫋嫋。

沈白樹收回了自己的手,翻開三個細瓷茶盅。蘇枕花端起茶壺,向茶盅裏均勻傾倒,白的盅,淡紅的茶,十分雅致。“若不怕杯中有毒,請品一杯千尺草堂的待客茶。”蘇枕花放下茶壺,盈盈笑著。沈白樹端起茶盅,湊近鼻子邊聞了聞,心神一蕩。他在千尺草堂時,親眼目睹蘇枕花春天摘桃花、夏天取碧荷、秋來剪怒菊、冬至折紅梅,將花瓣收入紅泥壇子裏,封了口埋在桃樹下,窖藏成茶。想到這茶中每一片葉子都是蘇枕花親手摘下,每一片都沾惹了蘇枕花手上香氣,茶未飲,他先醉了。

慕容笛舉杯品嚐了一小口,花香滑過舌尖,飛越喉關。他驀地想起一段往事,跟這茶香甚有關聯。他張口要問,又覺得沈白樹在場,敵意極深。

“是什麼人請你來的?”蘇枕花在千尺草堂深居簡出,與京師裏的各路勢力井水不犯河水,從沒有跟人結過仇。

慕容笛放下茶盅,淡淡地道:“沒有人請我來,沒有人。”他記起那段往事之後,突然不肯再提衛雍容的名字傷害蘇枕花。他站起來,向沈白樹拱手:“告辭了。”然後沿著來路一步一步向回走。

蘇枕花淩空一躍,翻過慕容笛頭頂,攔住他的去路。她是極聰明的女子,看得出慕容笛隱藏了些什麼。

沈白樹歎了口氣,他在蘇枕花麵前隱藏了衛雍容差遣殺手來殺她的消息。不過,紙包不住火,蘇枕花總有一天會知道真相。

“千、日、醉——”蘇枕花拉長了聲音笑著盯住慕容笛的臉。千日醉是種傳自於西藏雪山的迷藥,藥性極為凶猛,人中了毒就會整日昏睡,如酩酊大醉一般。慕容笛的身子晃了晃,頭腦一陣眩暈,苦笑道:“茶裏果然有毒。”

蘇枕花笑著:“告訴我誰是你的雇主,我自然解你千日醉之毒。”她在舊日師父的藥箱裏無意間得到千日醉的種子,然後潛心培育成功,第一次出手,就令慕容笛中了招。倒茶的壺裏麵藏了精妙的機關,倒出的其餘兩杯茶都是沒有摻雜千日醉的好茶。

慕容笛用力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一些。

“告訴我!”慕容笛眼睛裏的蘇枕花正在搖搖晃晃地跳個不停,他再次搖搖頭,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千尺林。蘇枕花跟沈白樹都沒有攔他,對於一個殺手來說,取了他的性命要比令他屈服更容易。

“是衛雍容對不對?一定是衛雍容對不對?”蘇枕花不是笨蛋。京師裏如果真的有人要取她性命,衛雍容是第一個值得懷疑的對象。蘇枕花好看的眉皺了起來,雙手捂住胸口,雪白的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自衛雍容離開後,她幾乎每天都會這麼心疼好幾次,疼過之後,心裏空蕩蕩的,了無依靠。

沈白樹攙扶蘇枕花進了草堂,在臥室床上躺好,自己心裏也疼得緊。他對這個小師妹又疼又愛卻毫無辦法,隻能再去倒了一杯茶水遞到蘇枕花手裏。蘇枕花低聲道:“師兄,這個消息你早知道了對不對?”

沈白樹沒有辦法,隻好點頭,坐在蘇枕花床邊的椅子上沉默不語。

“你是怕我傷心?這個世界上,隻有你怕我傷心——隻有你!”蘇枕花眉睫上的淚珠盈盈懸著,顫顫地要落下來。為了衛雍容“不登龍門不成家”的豪言壯誌,她一直在等,可等來等去竟是一個恩斷義絕的噩耗。

沈白樹抬頭,想再勸蘇枕花暫時離開千尺草堂,搬到玉樹坊去。蘇枕花抬手抹去睫毛上的淚珠,輕輕道:“師兄,即使他負了我,我今生也隻能負你。京師裏有的是才貌雙全的好女子,你還是早作打算……”她的青春已經毀在衛雍容手裏,她不想再耽誤了沈白樹的前程。

沈白樹此刻想握住蘇枕花的小手,把心裏所有翻江倒海的情話表達出來。他跟蘇枕花隻隔著兩步距離,氣息相聞,隻要一跨出去便能跟意中人肌膚相親,但就這兩步,生生將他阻隔住,無法動彈。

沈白樹離開時,蘇枕花的淚已經幹了。千尺草堂是她的家,生於斯長於斯,以後也要老於斯。她想最好有個辦法絕了沈白樹的牽念,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她可以任人耽誤青春,卻沒有權力將世上唯一關心她的師兄也一同耽擱了。

“慕容笛還會來,隻要有我在,就不會讓別人傷了你。”這是沈白樹臨走時擲下的話。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沈白樹不但是君子,而且是視蘇枕花為生命的君子。他是相爺身邊的第一護衛,在風雨動蕩的京師,他身係相爺安危,以相爺為主,隻能兼顧千尺草堂的事。

第一晚,慕容笛潛入了千尺草堂,當然是在沈白樹離開之後。他跟衛雍容訂了七日之約,還有的是時間。他伏在千尺草堂的屋頂,聽著不遠處桃花潭的水緩緩流著,像在唱著一首神秘的歌謠。他聽著,竟然伏在幹草裏甜甜地睡著了。醒來時,上弦月蒙矓地照著,遠遠近近的桃樹像是無數尊沉思的雕像。草堂的燈亮著,他看見了蘇枕花的背影。蘇枕花在桌子前畫一幅畫,墨香若有若無地飄出來。

在這種情形下,慕容笛有大把大把的機會以“心如死灰”劍法取蘇枕花人頭,回去向衛雍容複命,救出天牢裏的施奉先施大人,但他沒有動手。他想看看蘇枕花畫的是誰?想看看蘇枕花心裏想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