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骨剛腸(一)(1 / 2)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唐朝詩人劉禹錫這首《烏衣巷》寫的乃是六朝都會金陵的衰敗景致。那朱雀橋原是東晉鹹康年間所建,其東北一帶即為烏衣巷所在,因當時聚居於此的王導、謝安兩大家族子弟喜著烏衣,人呼為“烏衣諸郎”,謝混有詩雲“昔為烏衣遊,戚戚皆親姓”,烏衣巷因此而得名。

其時乃明朝正德十五年,當朝開國皇帝太祖朱元璋便定都於此,雖然成祖年間已經遷都北京,那帝王舊都的富貴氣象因了這歲月的滌濯,反而變得厚重、沉穩起來。這一日六月十三,快到大暑節令,正是熱得人眼冒金花之時,馬太平的馬都已渾身淌汗,他罩在燈芯草帽下微微發福的麵龐卻不見汗星。他愛惜馬匹,剛入巷時在一家茶樓討了半桶涼水飲馬,自己手端著一杯涼茶卻忘了喝。

他年不足五旬,已是北直隸地區最有名的捕頭,向有“馬神捕”之譽。近兩年來,他手下人才濟濟,一手栽培的七小名捕個個都能獨當一麵,很多時候,馬太平已不必親力親為。居家納福的日子長了,原本剽悍緊實如獵豹的身體便不知不覺變得有些富態。此刻他手端茶盅,眉頭微微皺起,漆黑銳利的鷹眼若有所思,待馬飲過,他放下兩枚小錢,牽馬往巷裏走去,不多一會兒,到了巷左首一戶人家麵前。

房子有些古舊,可是高門大宅,正是那種古玩字畫般的舊和雅。門邊牆上掛著一塊黑漆木牌,漆已陳舊脫落,刻著“湯宅”二字,便是馬太平此行的目的地。

這湯家數代前就已定居於此,算得上老南京了,隻不過湯家素不與外人往來,既不經商,也不致仕,隻靠著祖產度日。湯家人丁不旺,幾代都是一脈單傳,到今戶籍上所載隻得一個名叫湯逸臣的公子。這公子年不過二十七八,尚未娶妻,據說生得是謝安一流的人物。他自己喜著黑衣,家中下人也一律穿黑,偏又住在烏衣巷內,故得了個“烏衣郎”的雅號。

如果湯逸臣隻是個讀書自娛的公子哥兒,馬太平當然也不會到這裏來,可是據他所知,這湯公子不僅習文,還學了武,而且武功還有些莫測高深。幸而湯公子秉承祖風,深居簡出,倒沒給地方惹過事。馬太平本來對他也是放心的,然而自五月中旬以來,素來歌舞升平的南京城中接連發生了三起血案,馬太平及一眾捕快食不知味、睡不安寢地亂了一個月,也沒查到半分端倪。知府大人吳錯的臉色越來越陰暗,馬太平心中也越來越沉重。他必須盡快捉住凶手,將南京城中的恐慌平息下去。“湯逸臣”這三個字是在極度煩悶苦惱時跳進他腦中的,隻有這個人是他所不了解的,不管此人與血案有無關聯,他都必須前去拜會拜會。他沒有帶人同行,他不想讓湯逸臣對他的來意有任何戒心。

他叩門遞上名帖,很快便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將他迎了進去——畢竟他是官差,所行之處無不受到禮遇。

那管家道:“家主人現在西花園聽雨堂中,因腳上舊疾發作,不便出來迎接馬大人,就請馬大人移駕前往聽雨堂如何?”馬太平應聲“好”,便隨那管家往西花園行去。園中假山上清泉湧出,泉水三疊而下,淙淙有聲。回廊曲折,石橋淩波,馬太平穿行其間,那水風爽爽淨淨地吹來,一時胸中大感暢意。

回廊盡處、聽雨堂外有座敞軒,三麵懸著黑紗做成的帷簾,簾子隨風輕輕晃動,帷簾上的壓風細竹撞上欄杆,發出輕微而低沉的“篤篤”聲。一個一身黑袍的青年人坐在軒中涼榻上,一足踏著身前矮幾,身畔跪坐著一名女子,正給他敷治腳踝處一個黑色的瘡口。管家已經躬身而退,馬太平也不打擾,靜等湯逸臣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