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天氣仍熱,曝曬多日的路麵上浮土盈寸,在官道上多走一會兒,人馬都會出一身汗。道邊樹陰下多是休息避曬的行路人,草棚下瓜攤販子手捏著蒲扇,也扇動得有氣無力。
張寅生經過守城兵勇的盤驗,牽馬過城門,沿十字街信步西走,在一家大鋪麵的飯莊前停下。店門外早有伶俐的瞭高夥計迎上來接過韁繩。張寅生遞過一小串銅錢道:“打一桶新井水飲馬。要摘了鞍再喂食,在草料裏加半升黃豆,可仔細著!”夥計答應著,將馬牽到院後飼喂。張寅生拎著雙刀,緩步走進店裏。迎客夥計媚笑著把他引到一張空桌前坐下,邊抹桌子邊問道:“這位客官,小店有新從河裏打上來的草魚,給您紅燒一條?”張寅生伸手入懷摸索著,卻不答話。夥計見他不語,將毛巾搭在肩上欠身接著道:“您不愛吃魚?我把臘肉給您摘下來,就著新鮮的綠菜炒上一盤,再給您上兩個涼菜,來二兩汾酒?”
張寅生咽了下唾沫,伸手出懷,在桌上排開幾枚大錢道:“煮一大碗麵,切一小盤羊雜碎。”那夥計一愣,怏怏地收過錢來自到後廚安排,嘴裏喃喃道:“還當遇著一個富主兒呢,沒錢吃飯卻把馬伺候得那麼好。”
就這當兒的工夫,門外停下來一隊車馬,車簾掀開走出來一位俊俏公子哥兒和一個書童,後麵跟著四個騎馬的漢子。一行六人進得門來先斜瞧了張寅生一眼,然後找豁亮通風的桌子坐下。那公子一落座便打開扇子不住扇動,隨行的漢子們小心陪坐在一邊。
有道是人看衣著馬看鞍,看穿衣架勢夥計就知道來了大主顧,忙拎著茶壺迎了上去。那四個隨行漢子裏年長的一位主事,他手拈胡子抬頭看著櫃台上係著紅繩的菜碼牌子,一口氣點了七八道菜,又轉頭看了看公子哥兒,接著道:“今天不喝酒了吧,沏壺好茶來!”那書童在一邊忙著用茶水將公子哥身前的碗碟杯筷都衝洗了一遍,一一擺好,然後規矩地站在一邊。那公子倒和氣些,倒過扇柄指指打橫的凳子,示意他坐下一起吃。
張寅生吃了兩口麵,看著旁邊那一桌的菜實在眼饞,竟然站起身端著碗碟走過去,大大方方地坐在那書童旁邊,毫不客氣地舉筷大吃起來。那書童聞著張寅生一身汗味險些暈倒,捂著鼻子挪到條凳的另一頭,那公子哥眉頭一立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望著張寅生臉色沉下來。
那方才點菜的漢子見狀笑道:“張大俠,您這是幹什麼?您這樣的大方人也犯得上打我們的秋風、吃蹭飯麼?”
張寅生嘴裏嚼著臘肉炒豆角,含糊道:“我借你們家杜老爺一千兩銀子,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利息我也照付。他卻借機會讓他閨女跟著我,順道讓我送去蘇杭,這天底下有蹭飯的,你見過蹭鏢的麼?你們家杜老爺這便宜占得有分量,許他蹭我鏢,不許我蹭他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