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過身形一閃擋住入口,指了指戶絕道:“他跟你同去。”羅怒知他不信任,也不在意,對裏過道:“不如讓女人留下,我們兩兩一隊,先探前四條路。既有線團指引不會迷路,曲先生也不妨留下看守。一旦大夥發現路途難行,就趕緊順了線團先退回。你看可好?”
裏過想想隻能如此,便讓羅怒、戶絕一隊,覃莨、黃笙一隊,楊楝、封啟驊一隊,他和滕遼一隊。八人依了蒙秀之法,均纏了一手的線團,魚貫進入各路口,餘下四人目不轉睛等著。
雪鳳凰和龍鬼不耐煩等,先依了石壁各自閉目小憩。等兩人打了個瞌睡睜眼再看,蒙秀和曲不平已等了很久,幾乎比先前呆在石室的辰光更漫長,依舊沒有一個人出來。
蒙秀望穿秋水,死死盯住洞口發愣,眼神幾近凝固。雪鳳凰不忍,走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肩道:“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蒙秀勉強一笑,全無平素灑脫儀態,甚是淒楚可憐。雪鳳凰正待勸慰,忽然側耳傾聽,麵露喜色:“有腳步聲,他們出來了!”
羅怒和戶絕灰頭土臉地出現在眾人麵前,沮喪地搖頭。戶絕手臂上赫然一個血窟窿,曲不平大駭,叫道:“你受了傷?”戶絕猶不自覺,奇道:“沒有啊,老子就是迷了路,哪裏受傷了!”等低頭一看,訝然愣神,曲不平為他包紮時,他仍在搔頭奇怪。蒙秀急忙細查羅怒上下,見他完好無損方放下一顆心。羅怒抹了抹額頭的汗,心神猶自震蕩,不忍蒙秀擔心,故意輕鬆說道:“我們走了一盞茶工夫平安無事,誰知前路突然盡是機關,差點掉進陷坑裏。好在我們福大命大,僥幸逃脫。”
他把大事化小,說得蒙秀滿心歡喜地道:“人沒事就好。”端了水囊送到羅怒口邊。雪鳳凰瞥見羅怒把腰間鼓鼓的水袋用手肘往後一推,情意綿綿地從蒙秀手上拿過水喝,不禁替她高興,心下不由一歎。
龍鬼眼尖,不動聲色地遞上水囊,故意笑道:“姐姐你喝不喝?”雪鳳凰奪過水囊灌了兩口,又甩還給他,道:“小鬼,我想進洞!幹瞪眼等他們太沒勁,我要進洞尋到出路。”龍鬼半晌不語,見雪鳳凰瞪著他看,不得不表態道:“姐姐想去我便跟去,說好不分開的。”雪鳳凰搖頭,語氣蕭索:“有誰和誰能真的不分開呢?你不想去,我不會強人所難。”龍鬼默然。
雪鳳凰頓了頓,把他拉過一邊,輕聲問道:“起先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尚可瞞騙我說是為玉璽而來。現下你對找尋玉璽根本不起勁,你告訴我,究竟為什麼要和我們一同進墓?你既有把握進來,此間必有出路對不對?可你對這十個隧道亦是不屑一顧,難道出路並不在這裏?”
龍鬼抬起頭看她,黑瞳晶亮地閃著,仿佛一下就看到她心裏去,明白她所說的都將是真的。於是龍鬼漠然的語聲穿過陰寒的墓穴:“你以為我是乜邪的兒子就知道這墓地的底細?你太低估我爹了。這一趟也是我的試煉,若我不能活著走出去,他不會再認我這個兒子。”
雪鳳凰怔住,她幾乎能感受到龍鬼的心在那一刻不曾跳動。乜邪,這個有苗疆老怪之稱的千家寨主果然是個老怪物,為達目的連兒子亦可犧牲。而她在龍鬼的親生父親把他推向這個死人墓後,又不斷在質疑他的誠信,她看得出他眼中的憂傷。可是你為什麼不想找出路呢?雪鳳凰在心裏默默地問。難道你想聽之任之,在千鈞一發之刻,試探父親的愛意和狠心究竟哪個會占據上風?她不由苦笑。就像她自己,有時也恨不得這陵墓找不到出路,而後彌勒會從天而降做救她的英雄。
雪鳳凰心下一酸,她痛恨自己的軟弱,那是年少輕狂時不曾擁有的心事。可是,哭也好痛也好,隻要能見到彌勒怎樣都好。有太多想說的話,想問候的心意,以及默默地看著灰衣光頭的他。一定會再見麵的,一定。無論是在那藍天之下,抑或這黃土之下,雪鳳凰都相信會再見麵。這期望將支持她走出這個陵墓,她要成為紅線,證明給他看,她是他的得意弟子。然而,如果不再見,那又如何?她不敢去觸碰這個可能。倘若真的再不相見,永不相見,她又該如何。
雪鳳凰呆呆地站著,正在此時覃莨、黃笙狼狽躥出,似乎後麵有狼在追,一溜煙衝出洞口老遠,這才停下來大口喘氣。他們一臉苦相吸引了雪鳳凰的注意,她拋下心事,凝神看向兩人。覃莨和黃笙驚嚇過度,好半天回過神,眼神趨於平穩。曲不平迎上前問:“你們也中了禁製?”
覃莨搖頭又點頭,像倒豆子一般飛速地說道:“前一半路順溜得很,不想後一半路,腳底像粘了千斤重泥,偏又像鼠蟻咬弄。我們用火照了,居然全無異象,隻是步子恁地變重,不知什麼緣故。一旦走回便順得多,越想越奇,不敢久呆。”黃笙咂舌道:“裏麵有鬼!好像有人跟著我們,唉唉,越走越怪,火折子又熄了。真是要命!”
曲不平凝神蹙眉,細思個中奧妙。不多時裏過亦和滕遼負傷逃回,雙腿鮮血淋漓都插著小箭,好在傷口不深,行走尚不礙事。雪鳳凰和龍鬼凜然互視,收起了對隧道的輕慢之心。
眾人圍坐療傷歇息,等待最後一撥人出洞。楊楝、封啟驊去得越久,中伏的可能越大,眾人的心懸了起來。在希望猶如風中殘燭欲滅未滅之際,楊楝陰沉了臉自隧道的洞口踉蹌走出。封啟驊沒有出來。裏過猶疑半天,忍不住問道:“老封人呢?”楊楝悶氣道:“死在裏頭了。”說完,看見羅怒等人都出來了,驚疑的神色才鎮定收住,丟下一手的線團頹然坐在地上。
裏過、曲不平、戶絕大驚,裏過衝到他跟前,急道:“你再說一遍!老封是怎麼回事?”楊楝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道:“我怎知道?他在我身後突然沒了聲息,鬼曉得他是死是活?這家夥,明明叫他跟緊,偏要跑到前頭去,差點迷了路。要不是我機警,他早死過好幾遍。哼,等在前頭走多了,又怕機關多躲到後麵去。和他進洞不如找隻狗!”他言辭閃爍,眾人起了疑心,裏過忍不住道:“你不會殺了他吧?”楊楝冷笑道:“我的功夫確可殺得了他,卻髒了我的手。他算什麼東西!你們不信,自己去找。怕是在哪裏中了伏,沒了知覺,連我喊他幾十聲都沒聽見。”
裏過將信將疑,見他咬定與封啟驊失蹤無關,也不想壞了兩方難得的和平處境。但封啟驊這一去,本來平衡的局勢越發向五族傾斜,黃笙既是奸細,剩下就他和曲不平、戶絕對抗五族。好在雪鳳凰和龍鬼決不會坐看他們出事,略略讓裏過放下心事。
外麵的山穀已是沉靜的夜,倦意湧上每個人的心頭。雪鳳凰瞧瞧這個,看看那個,一眾人僵了不說話,便道:“誰有氣力進去尋封大叔?剩下的人趕緊安置歇息,否則累也累死。”
裏過望著己方的人,他和戶絕有傷在身,僅曲不平和黃笙完好無損。他眼光這麼一掃,那兩人也都明白。黃笙對引來五族的事始終不安,雖不想再次進洞,但有機會和裏過他們修好,並不想錯過。當下黃笙道:“罷了,我不累,陪老曲走一趟。老曲,你一定要護著我!”饒是曲不平熟知堪輿,亦不敢誇口會安然出洞。聞言無奈一笑,用火折子燃了一支火把,和黃笙並肩踏入隧道之中。
眾人所能做的,唯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