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歡的麵上掠過一絲陰霾,神色間盡是痛苦和恐懼。
那晚,待張居堂一幹人等辭去,醉仙樓剩下的眾位侍衛們俱都一身冷汗。在來此以前,這些鋼鐵般的漢子也想過也許會遇到窮凶極惡的歹徒。但他們曾冒死抵禦來犯的外族蠻人,他們可以隨時犧牲掉自己的性命,連眼都不眨一下。可是他們實在想不出,這紅葉鎮的居民們到底是人還是異物?這一連串詭異莫測的事讓這些大好男兒也驚疑不定。
而丁開山已走了很久。常歡、常笑、葉彥秋等人隻能留在酒樓等候。
雖然丁將軍禦下極嚴,但人在緊張時,卻都會希望自己能夠買醉,似乎這樣,膽色也就會變大一些,心裏的涼意便相應減少一些。所以一眾人不覺飲下了一壺又一壺美酒。
漸漸的,大家便真的醉了。他們中最好色的兩人,甚至找來了天香樓的頭牌——白牡丹和小鳳仙。
美人絕色,斜坐相伴,一把琵琶遮了半張臉,那秋水般的瞳風采如玉,引人沉醉。可常歡最流連的卻不是那雙眼,他看的是她的手。
最富經驗的男人都知道,從一萬個美女中也許都找不到一雙完美無瑕的手:有的稍粗,有的略大。有的形狀姿態都極美,顏色偏偏又不對:不是蒼白得略帶病態就是偏於黑黃。
可這白牡丹的手卻絕對完美。那雙手柔若無骨,指若春蔥,難得的是,就連她手指的每一個姿態細節都美到了極處。
看到這樣的一雙手,常歡的心裏卻隱隱覺得有些古怪,隻是那感覺一瞬而過,完全無從捉摸。
丁開山突然道:“諸般樂器都須數年方能小成,況是其中高手,必得自幼苦練。既說是苦練,一雙手又怎麼會完美到連個老繭也沒有?”
常歡苦笑道:“可惜當時我隻是隱隱覺得不妥,卻未能得出個究竟,若是當時將軍在場,想必不會有後來的事情。”
丁開山沉聲道:“後來?”常歡歎道:“後來……”一雙眼卻望向那遠天蒼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漸歇……”
白居易的《琵琶行》竟似專為白牡丹的這手好琵琶所賦。那曲子聽來清絕脫俗,有如天籟。可是座中卻有人不耐。
隻聽常笑笑道:“我這等老粗可不喜這些風月之聲。小鳳仙,我們耍樂去。”葉彥秋忍不住歎道:“牛嚼牡丹,可惜可惜。”常笑卻恍如未聞,隻是看著小鳳仙笑。
若說白牡丹掛頭牌是源於她的樂技,那麼小鳳仙則毋庸置疑是因著她那天生媚骨。她雖然隻不過是隨隨便便坐在那裏,隨隨便便套了件衣裳,可屋子裏的人倒有一半已自癡了,渾覺不出那琵琶曲的妙處。
小鳳仙原低著頭,仿佛也沉醉在白牡丹的琵琶聲裏,這時卻抬起頭來,跟了常笑微笑出聲。這一笑,便似春花開滿大地。二十人中倒有十七八個都在懊悔:為什麼先下手的不是自己。
常歡沉聲道:“老二。這鎮子處處透著古怪,莫要著了道兒。”常笑大笑道:“大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怕個什麼?”常歡歎息,自袖中摸出件物事,遞給兄弟,輕聲道:“如有事,立即放出。”
常笑低頭一看,卻見手中是一隻用黑色木頭做成、巴掌大小的鳥兒,做工精巧,栩栩如生。他隨手拋起,笑道:“我要這勞什子幹嗎?我這是去快活,可不是去送死。”
那鳥兒在半空畫出一道弧線,落在常歡腳下。在小鳳仙的聲聲嬌笑中,兩人已去得遠了。
常歡怔怔看著二人遠去的身影,複又坐了下來。白牡丹的琵琶曲已新換了一首,一時如春山鳥語,一時卻又如月下鬼哭。眾人方才覺得如沐春風,此刻卻已陷入極度恐懼之中。
也不知過去多久,白牡丹忽然一聲驚呼,曲聲中斷。眾人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城西隱隱有火光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