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杯(三十三)(1 / 2)

魯王陷入沉思中,默然不語。  舒眉回想當日在降龍堡山洞中的情景,續道:“那日應千鍾被我與曲天歌製住,盛漢唐突然現身,他的眼中卻無懼色,這一點已可讓我確認你與盛漢唐之間某種微妙的關係。但炎君殺了盛漢唐後,應該正合了應千鍾的心意才對,但他的眼中卻是一片絕望之色,便是那一刻,他忽就想明白了,你欲要弑君奪位的意圖,所以才知道炎君必會殺他滅口。”  舒眉望著魯王禁不住微微顫抖的身軀,緩緩道:“應千鍾隻不過是你的一顆棋子、傳話的工具,他的任務便隻是將那溫酒現出第九條龍的秘密告訴我罷了!”  魯王苦笑一聲,已然無言。  “盛漢唐武功蓋世,卻因不肯安心臣服於你,就落得如此下場。”舒眉扼腕長歎,“不過他畢竟是一代梟雄,雖料不到炎君借著他與我一戰時忽下殺手,卻留下了一個極大的證據!”  魯王臉現奇色:“炎君對我說過,盛漢唐臨死時留下了‘二火’兩字,這算是證據麼?”  舒眉胸有成竹地一笑:“一般人見到那二個字必以為他說的是個‘炎’字,但我卻想,他為何不直接寫出‘炎’字,而要以‘二火’代之?何況炎君雖是身為殺手化容萬千,但盛漢唐何等人物,如何能不查明手下氣使的虛實?他不過是與你有約,方才任炎君藏於身邊,而故作不知罷了。”他微微一頓聲,沉聲道,“那留於壁上的血字隻不過是被炎君一劍截斷,方現出‘二火’,而本來卻應該是‘三滅’兩字。實是說三千歲殺人滅口之意……”  魯王臉色古怪,似是已有悔意。他曾擁有天下兵馬,更有盛漢唐、炎君這樣的絕頂高手輔佐,卻因權迷心竅,先自殺大將,到頭來自以為周詳的計策再被舒眉一一識破,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舒眉不無同情地望著魯王,想到劉家集中初見時,他舞劍而歌的衝天狂氣,心中亦是一陣唏噓,口中又道:“盛漢唐雖是你一手造就,但表麵上已勢成水火,縱被你所殺,又如何能稱為滅口?我看到那兩個字,便在猜想莫非你還有什麼驚天密謀?再結合所經之事仔細分析,終得出了你的真正用意……”  “好個溫柔一笑天下傾!”魯王仰天長歎,“你這樣的人不能為我所用,實是我平生至憾!”  舒眉謙然一笑,語中卻是鋒芒畢露:“三千歲,可知你到底敗在了什麼地方?”魯王眼露深思:“請舒君直說無妨。”  舒眉正色道:“你太多疑,不能信任手下。先有過先生不為你所用,再有應千鍾被瞞在鼓裏,更還令炎君殺了盛漢唐。從頭至尾,你便隻相信炎君一人。  “而我亦是勝在‘信任’二字。先是相信過先生的分析,更是寧任方雲袖身處險地,釋你之疑,方能破開此九龍杯之局!”  魯王渾身劇震,舒眉一語道破了他的最大弱點,可是此刻卻已是追悔莫及了。  “盛漢唐已然死去,三使皆亡,乾坤盟成為散沙,天下之勢已定。所以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舒眉望著魯王柔聲道,“隻望三千歲能自願束手就擒,交出軍權,免除這一場宮廷內鬥,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  魯王冷然道:“過先生能知天下事,他曾告訴過我,遊俠舒眉最厭權謀,何以你也對此事這般熱心?”  舒眉歎道:“且不說天下百姓會如何。隻是那京師神捕何千峰,他昔年對我有大恩德,雖是被你收買,引方雲袖等人入伏,但我仍當他是好兄弟,又何忍他因你而就戮於菜市?”  魯王不語,閉目良久後方驀然開口:“好!我答應你交出軍權,解散魯王府的親衛,至於身後之事,便全都聽天由命了。”  舒眉喜道:“魯王放心,我可向皇上全力進諫,必不會滅你滿門。”  魯王臉上陰沉:“你錯了,我一生鞍馬,何曾屈服於人。之所以願意束手投降,卻不是因你的話。”  舒眉不解發問:“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皇上!”魯王長長一歎,“我本來一直看不起他,以為他不過是一個碌碌之輩、子承父業的黃口小兒,卻未料到,他竟然真能從九龍杯中看出懷柔天下、仁治於世的至理。單憑這一點的胸襟,我已遠遠不及。”  他眼望殿頂,目中狂熱一閃而逝,一字一句道:“所以這一仗,我是心甘情願地認輸了!”  舒眉與方雲袖並肩走出京師城門。方雲袖與舒眉劫後重逢,一張小嘴嘰嘰喳喳幾乎沒有一刻停歇:“你立下了這一場名傳天下的大功,我父親亦會對你刮目相看,以後再也不會反對我們的交往了。”  舒眉笑道:“那我豈不是才出京師,又落入虎口了?”  方雲袖佯作生氣:“哼,我才不管,這一輩子我都要纏著你不放!你再也別想故意支開我。”  舒眉大聲叫屈:“我什麼時候支開你了?”  方雲袖笑嘻嘻地作勢要扯舒眉的耳朵:“要不是離開了你,我又怎麼會落到魯王府內?還算識相,魯王沒給我吃什麼苦頭,不然我定要將魯王府鬧個天翻地覆才肯罷休。”  舒眉聽到魯王的名字,麵上閃過一絲澀意,勉強道:“我早算準了過先生定能救你安然脫身,這一切也算讓你增加了一些閱曆……”  方雲袖笑著啐道:“才不信你會那麼神機妙算呢。還是慕容小飛自己機靈,看到不妙先腳底抹油……”她想到兩路人分別時的情形,臉上又現出一絲憤怒,“真沒想到何千峰也被魯王收買了,虧你還認他是兄弟。”  舒眉苦笑道:“他一家老小都在京師,處處都要借重魯王的照應,怎敢不屈服從命?何況他也不知道魯王謀劃的是要弑君謀反……”  方雲袖撅著嘴道:“你就知道幫朋友說話,怎麼從不見你護著我?”  舒眉無精打采地隨便應付一聲,再無言語。  方雲袖看出舒眉的不快,小心地問:“還在為魯王的遭遇感歎?”  舒眉點點頭:“想到劉家集一見,那一場仗歌劍舞,何等逸興遄飛!怎料到他會落到如此下場?”  方雲袖回思往事,亦大生感歎:“不過魯王總算在最後關頭交出兵權,化解了這一場京師的危機……”  舒眉沉靜的臉上再無昔日笑容,悵然一歎:“皇上雖當場下令將魯王府眾人發配邊疆,但魯王卻執意飲下了那杯毒酒!他雖是一敗塗地,卻仍敗得像一位梟雄!”  方雲袖想起一事:“對了,我昨日聽過先生說起,皇上已答應幫許青榭重立長白派,有了朝廷的相助,許二哥也算是對門中有個交代。不過炎君卻已逃出宮中侍衛的監視,不知所終,隻怕日後會對你不利!”舒眉淡淡一笑,眉間閃過一絲傲色:“我還欠他一場決鬥,我倆遲早會再度相逢。”  二人正說著話,忽見一群兵馬由城中飛馳而出,領頭一人正是京師神捕何千峰。  何千峰見到舒眉,麵上閃過一絲愧疚,正要裝作不見,卻被舒眉叫住:“何兄去哪裏?”  何千峰悻悻下馬:“舒兄、方姑娘好。皇上命我出京執行公務,也算是將功折罪吧。”  看到何千峰一臉惶恐,舒眉破雲見日般朗朗一笑,一拳重重打在何千峰的肩窩上:“好小子,當了欽差大臣就不理老兄弟了?”  看著舒眉毫無異色地和自己開著玩笑,何千峰臉現激動,一把握住舒眉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方雲袖見二人重拾友誼,不知怎麼鼻中一酸,忙笑著掩飾道:“老何你去做什麼,帶兵連張旗子都不打,一點兒也不像出京的欽差大臣嘛。”  何千峰望望左右,壓低聲音道:“不瞞舒兄,皇上命我去截住發配往雲南的魯王府人……”  舒眉渾身一震,何千峰顯是不願多說,匆匆一拱手:“公務在身,你我兄弟後會有期。”  方雲袖望著何千峰遠去的背影,再望望一臉驚容的舒眉:“老何怎麼鬼鬼祟祟的,他去找魯王府的人做什麼?”  舒眉長長歎了一口氣:“你莫要問了。”  方雲袖忽然心中一動,愕然道:“難道皇上不打算真正放過魯王府的人?”舒眉不答,臉上神情複雜,複又朝前行去。  方雲袖追上舒眉,大聲道:“你為何不回京請求皇上收回成命?”  舒眉苦笑,反問道:“有用麼?反而會讓皇上怪罪何千峰擅自向外人告知詔命。還不如我們這就趕上他們,伺機救下幾個婦孺。”  方雲袖挽緊舒眉的手,重重點頭道:“就算是欺君之罪,你也休想丟下我。”  舒眉淡然道:“也許我們錯怪了皇上,他說過要懷柔天下的……”  方雲袖低頭思索一番,咬住嘴唇,大聲道:“我也讀過許多史書,自古為君者都萬萬容不下謀反之人。唉,我本以為他是個好皇上,為什麼也要這般……”  舒眉空啼指疾出,卻是溫柔地掩在方雲袖的唇上:“莫要說了。經此一事後,我們再也不回這滿是權謀詭計的京師了。”  他回眼望向自小生活長大的繁華京師,隻覺得口中滿含苦澀:“這裏,本就不是我們這種人應該呆的地方。”  方雲袖亦是一歎:“什麼地方才是?”  舒眉眼望著迷離長路,一字一句道:“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