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已是最重一道刑罰,生生壓坍了蘇鑒淳心誌。素來男子抽身容易,但女子絕情狠心起來,卻能勝男子一籌,蘇鑒淳氣崔妙移情氣至極處時,恨不能親自手刃,何嚐又不是愛之切,若說被那甄世萬害到如斯,餘下猶有甚麼盼頭,便是能夠與她重頭再來,可如今還有甚麼多餘一分的願景?
秦把總見蘇鑒淳如死狗一條,昏死過去,隻想這夫人心怒已消,便催其離去:“督撫先前已囑過下官,這殺人賊徒一旦尋獲,剝皮抽腸,縊首烹體,怎麼叫他天不應地不靈便怎麼來,夫人放心,今日也是這小子最後一次見到人麵了,老秦自會懂得處置!”
崔妙雖是甫與蘇鑒淳撇得幹淨,痛責一番,聽畢卻也是一個猛烈顫栗,退出牢外,縮至牆角,再不忍聆聽細瞧。
崔嫣想了一想,卻開口道:“我若另有安排,可否替代督撫大人的處置?”
秦把總一愣,抱拳低頸:“自然能。”
崔嫣道:“那就暫時莫要殺他。”
秦把總十分吃驚,並不懂這夫人拿的甚麼主意。
崔嫣叫小周將蘇鑒淳一桶水潑醒,搖了搖頭,宛如憐憫瀕亡的喪家犬:“你我雖無緣分結成連理,卻也不曾想到走到今日這個地步,你有仇報仇,有怨抱怨,理所當然,惟獨卻不該報複在我孩兒身上。”說著,話音一沉:
“……有本事,你便去禍害你那真正的仇家,無奈你縱使再活一輩子,也沒能耐撼及他半分。”說畢,才同諸人出了地牢。
卻說蘇鑒淳暫逃過一死,卻比死愈發煎熬,想著崔嫣將自己放在人世,不過是為日日磨折自己,再一想到崔妙對自己絕情至此,更無念想,幾次欲自絕,卻連自盡的能力都無半點。
這日太陽落山,蘇鑒淳又是係了枷鎖,同幾名囚犯由兵衛從營地中拉回來,行至僻途,見領頭兵停步,勒令看守士兵先押解餘下囚人前行,還不及回過神,一名熟悉身影已是竄過來,竟是崔妙。
崔妙身披黑蓬,眉頭緊攥,叫那領頭兵將鏈鎖打開,又恭敬道:“多謝大人了,待得圓滿,小女子必有回報。”
那大兵也並不說甚麼,稍一頷首,撇下二人跟上隊伍。蘇鑒淳脫了銬具,才意識崔妙救下自己,站立起身便一把抱了她:“妙兒,你心中終歸不是沒有我,你同我一塊兒走,我同你發賭咒發重誓,我已是知錯了,我下半世定會待你好!隻要有了你,甚麼仇怨,我都能拋了去!”
崔妙將他手撥開,凝視了他:“你能拋了去,別人卻該承受你的罪過?有些事知錯了不一定再有機會改,你快些走罷,我所做的僅限於此,再幫不得多一點點。”
蘇鑒淳將她又是一抓,步步緊逼:“若你對我無半點眷顧,怎會寧可冒犯你姐姐,也要來救我?”
崔妙語音一抖:“我待你,再無男女之愛,不過僅憑著往日那一點舊情,證明我崔妙並非是個全無心肺的,若是這青州太平,容你繼續呆在班房也無謂,可城外賊寇糾集,欲要闖邑,聽姐姐說城內主將近日已存了火藥於郊外堤壩,要派人暗中移搬出來,將賊子一網成擒,如若不敵,同歸於盡都是有可能,若是出了差池,我姐夫又趕不回來,這青州城怕會大火屠城,生靈塗炭,我豈能眼睜睜看著你關在牢****,連個逃生自保的機會也沒?”也再不多說耗時,隻將蘇鑒淳複一推:“你走!走得愈遠離愈好!”
蘇鑒淳隻聽了前半,已是絕望心死,拖了腿借由北郊邊牆殘洞,趁著夜黑出了青州,月朗星稀,北風洗麵,隻覺曠地無邊,不知何去何從,陡然念著崔嫣在牢中的咄咄蔑語:“……有本事便去禍害你那真正的仇家,無奈你縱使再活一輩子,也沒能耐危及他半分。”不覺一腔冷笑由胸臆泄出,思慮半晌,竟去了敵寇營寨通風報信。
怎無半點能耐禍害?偏偏就是要讓這姓甄的城池保不住,當個罪人。
那賊帥先是半信半疑,差人打聽後曉得這破落戶剛由青州大獄中脫逃,果真是甄世萬的死敵,且聽他說得周詳,豈能錯過,擇日安妥,夜間便親率人馬,根據蘇鑒淳由崔妙口中聽到的細則,探至青州城郊一邊恰臨青河的丈高寬壩。
誰想一至,還不曾悉查到埋藥之地,陣陣火光由頭上堤壩升起,已是被青州將兵圍了個死,帶頭埋伏於此多日的,正是此下主事的董巡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