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嫣雖曉得他大半是撩弄,但看他臉色專注,仍心上難言慌張,喃道:“你,又是在跟我說笑?”
甄世萬見她眸間生出些亂波,歎道:“自然是說笑。”
崔嫣鼓唇相瞪,正欲開聲,隻覺聽舟外傳來滴答聲,伸頭一望,方見半刻前尚豔陽萬丈的湖麵晴空如同罩了鍋蓋,迷了昏旦,又刮起涼風,無根之水自天而降,打在那靜寂悠閑的玉淵湖,激起圈圈水花兒。
崔嫣掀了前頭簾,一陣清飆直摑麵頰,人都往後退了幾寸,又見這雨勢不小,一時半會也停不下來,扭過頸嗔道:“哎呀,一張烏鴉嘴,說什麼不好,偏說風雨即來,這可好,果真靈了。”
船頭的老艄公見這小娘子講話出格,笑了替後頭艙內那官人體貼打圓場:“這水上的天氣如娃娃的臉,沒個準兒,一天仨變都有。”說話之間,雨水愈是沛然,下到酣處潑如流瀑,浪淘風顛之間,吹得扁舟左右擺晃上下沉浮,老艄公經驗不淺,通識水上線路,怕強行駛岸會有紕漏,也並不慌忙,探槳一轉,先朝近旁湖心小洲劃去,意欲先暫避一避高勢。
正前方恰是一片葫蘆形的沙洲,洲上栽滿盈綠青草,宛如翡翠珍珠一般綴於湖水中央,兩邊皆由茂林遮擋掩護,十分幽靜隱蔽,上頭築著個兩層樓高的小水榭樓閣,是玉淵湖碼頭附近一座喇嘛寺的僧人所築,素日也常有些佛門弟子前去靜思誦經,時而有些遊湖之人喜別致靜雅,經過此處也愛上岸流連一下,日久又有些達官富戶出錢修繕一番,愈是精美。
無奈正是大雨瓢盆之際,兩人也無心賞這景。船一泊案,甄世萬舉了寬袖,彎了肘以手代傘,夾了崔嫣朝那水榭奔去。入了閣中,掃去身上與頭臉額雨水,才見東西兩側各置放了兩台青銅胎佛座,下麵各設蒲團香燭等物,尚有未盡的檀香味於室內悠悠飄來遊去。
二人都不是見菩薩就拜的性子,現下既是借佛地躲雨,皆不約而同跪了在地,拜了幾回,待一抬頭,崔嫣仰臉望了一望,見那菩薩長得凶狠,不比從前拜過的菩薩麵相慈藹,才奇道:“這名是哪一路的神仙,跟往日在彭城寺院中見到的菩薩模樣不大一樣。”
甄世萬予她解釋一番,方才撥了她迷惑。原喇嘛寺是藏傳佛教,帶了寫本地教宗習俗,自與一般中土廟宇中供奉的漢傳佛教的菩薩形狀不一。
崔嫣並沒見過藏地菩薩,倒也好奇,撇了甄世萬便獨自在這水榭上下轉悠賞看。甄世萬也隻隨她,不過半刻,正在擰幹袍角,卻聽頂樓傳來“噯喲”一聲,幾步行至樓梯口喊了一聲,卻不聞應答,心生疑慮,一上樓,卻見崔嫣正立在一堵金身麵前,雖一隻小手捂了大半臉頰,卻猶時能看到蔓至鼻根處的嫣紅,再過去細細一看,竟是那藏傳密宗用來修身調心的歡喜佛。
崔嫣看得出神,又心中震悚,見了甄世萬上樓,忙蹬蹬過去把他手臂一扯,道:“快走快走,分明是一座淫僧建的廟樓。”甄世萬別無他法,隻好又是予她說了一通。她雖曉得了這歡喜佛像僅喇嘛寺廟才供奉,到底還是不好意思對著那香豔景色,還是拉了他下樓,雖避開那佛身,腦裏卻猶是回想那陰陽的模樣,畢竟是已嚐過個中好處,好半晌臉熱心跳,耳朵尖尖都是滾燙的,本是佛境最寧人心神的檀香,卻化成了撥人心思,攪人****的攝魂綿氣兒,頓坐也坐不得,站也站不得。
甄世萬見她許久都是容色躁亂,徘徊來去,當她是煩惱困在這沙洲亭樓,隻過去扒弄她頭發,慰道:“等風雨小些,船工會來喊的。”
崔嫣禁他粗糲指頭一碰,渾身打個激靈,一下子跳開,心頭愈跳愈亂,外頭雖陰涼,室內卻悶,本就捂了半身汗,此下更是冷汗一炸,灰溜溜跑到那門首的梁柱地下,借看外頭的雨景來分薄遐思。
甘霖不識人事不解情苦,反是愈發下得天地無光,宛似天際被扯破了一道口子。
崔嫣耳邊盡是雨聲急響,心忖這雨也不曉得下到幾時,閑得無聊,不覺伸出手去攤開來,接了一把,又握一把,挑起童樂,拍玩水花起來,未及少頃功夫,那雨漸小,落地之聲也繼而遠眺望去,隻見煙雨蒙蒙間降了些白白的飄絮,一訝,揚手一帶,抓了飄過來的兩粒,蜷在掌心,撚揉一把,竟是冰涼刺膚,化作軟綿綿一團水汽,仔細一看,哪裏是落絮,分明是六七月的天氣降了碎冰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