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良合真見她出來了些孩子模樣,哈哈一笑道:“憋得受不得啦?妹子放心,這段時日你要去哪裏,隻要不是刀山火海下油鍋,為兄的一定都會馱著你去。”
崔嫣這才臉色一寬,不忌謔道:“大哥的中原話不流利,卻一定是練過許多逗女子開心的話。”
兀良合真也不解釋,麵龐上的笑意卻黯了些許,掛在嘴角不動:“那又如何?能逗得妹開懷的那個男子,總歸不是我。”
崔嫣一愣,脫口道:“大哥又在說甚麼。”
兀良合真並無遲疑,道:“妹子傷病昏迷中,時時夢囈一個男子名字,我本也無竊聽之意,但妹子叨念久了,終還是有些好奇,忍不住去聽了一回。”前半句倒是稟實情,後半句則有些心口不一,早便是鬧心地想曉得她輾轉之間,痛聲連連到底喚的是何人。
崔嫣心中咯噔,已料到自己失魂時嚷出的名字,見他將自己夢裏都在想男人的事情就這樣講出來,又是有些羞惱,輕剜了一眼過去。兀良合真溫細有限,看不出她臉色,徑直又感慨:“妹子一直念著甄郎甄郎,叫久了,叫得大哥真生有些羨嫉。”
崔嫣聽得那兩字,已是心潮翻覆,且聽他口口聲聲也不避忌,將自個兒的心意和盤托出,又有幾分尷尬,卻再是忍不住這些日的牽念:“大哥,我家的大人……如今可好?”問畢心肉直跳,隻怕橫空飛來霹靂。
兀良合真先見她霞蔓白脂玉,曉得言中她心,左右一思,已終於盤測出為何那人會是舍棄顏麵,不顧後路,奏表寧王剿匪救人,原這女子與他家絕非淺顯的主仆幹係。先前隻曉得她是王妃娘家的一房女眷,又在洛郡夫人宅內當差,卻沒曾料到,與她結了緣的是甄家男人,頓深目一斂,暫拋了王爺臨行前的囑托,頓了一頓,道:“尚且無礙,妹子放心。”
此話一出,崔嫣心頭大石落地,胸腹間積了數日的霧霾煙消雲散,又扭捏兩通衫角,支吾:“那,我幾時才能回彭城?”
兀良合真見她迫不及待,十分掛念甄家,又是添了幾分莫名惆悵,道:“餘下之事自有安排,妹子先入了京再說罷。”
次日兀良合真率隊離館,不過上午辰光,便已入了巍峨高聳的正城門。馬前卒事前通報了守城兵士,抵城時已是大開城門,寧王公務輻輳,分身無暇,隻著令京兆尹與一幹門下私人迎了折衝校尉緝賊凱旋。
崔嫣生平第一遭來國都龍地,頭一件想到的是,原先在閨中崔妙總愛鬧著出城遊曆,京城人物繁阜,翹楚雲集,美境豔象,自是最最向往之地之一。天意奇特,沒料到頭來,竟是自己比她先一步來了這裏。窩在那隊伍中的馬車內,隻等了兀良合真在前頭周旋完畢,方才覺身下一動,車軲轆朝前繼續滾動。
入了城內禦街正央,夾道迎賀之聲斷續飄來帳間。那小丫鬟也是初來京城,與崔嫣一般的新鮮,將簾子卷了半邊,兩人對看一眼,一起將腦袋朝窗外擠出去。
正街寬闊,邊側柳陌花衢,栽種一列列綠油蔥茸的榆柳展臂招搖,茶坊酒肆內按管拂弦之音悠然來回,珠簾繡戶,雕車鞍馬,遠比彭城風雅堂皇,恁應物阜民豐,人傑地靈之景,到底是皇城風華。禦街行深,稍一遠眺,依稀還能見得宮城風光,外麵十丈城壕,三層甕城,甚是威嚴莊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