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泛濫之災愈演愈烈,朝廷賑災糧款跟不上災情,受災百姓成千上萬湧入別城他縣,鄰縣彭城自成容納地之一。
京城要部飭令地方官下達賑恤事宜,彭城官府得上頭指令,宣示開倉。知縣馬顯祖欲藉此邀功,除卻朝廷撥下的糧食,亦召請了彭城各個紹紳富戶湊合銀款,自己牽頭當了個賑災的董事,擇了日子,欲與眾戶一同派糧賑濟。
這一名帖分散開來,自是少不了投入洛郡夫人府上。甄夫人身子不好,此番自不會出麵,除卻甄世萬代為周旋,也特地吩咐甄廷暉屆時一道前去,一來想要他討得父親歡心,二來也是能多結交些名門。甄廷暉難得能出外頭放風,雖是與那些臭烘烘的災民打交道,倒也是興高采烈,滿口應承,又求嬸子叫崔嫣一同前去,隻想著那夜之後,雖父親那邊沒了聲息,並不見對她有何懲戒,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也想攜了她一同討討老爹的喜歡。
甄夫人被侄子癡纏半日,隻好應承,對甄世萬言明,卻被他一口否了,隻聽他道:“派糧當日,人多且雜,雖受災之眾入城前經了盤查,也不曉得會不會有漏網之魚,弄些女眷過去,實在不便。”那漏網之魚,指的自然是青河之災生出的一幹內匪之亂。寧王討逆,鎮住了沿河局勢,殲滅幾隻主部,也擒了各個賊首,餘下宵小則四下流竄,一時也是難得一網打盡。
甄夫人豈能猜不透甄世萬的意思,瞥小叔子一眼:“派糧當日哪個大戶人家不帶兩個侍婢婆子過去伺候,那丫頭又不是甄家的什麼正房奶奶,拋頭露麵又不會丟了你的臉。”
甄世萬也不知這嫂子是故意還是無心,一聽得那正房奶奶四個字,無端煩躁起來,口氣雖猶是恭敬,卻不免重了些:“嫂嫂身在高牆之內,哪裏知道外麵的情勢,山賊道匪都是亡命之徒,殺人越貨,占財霸女,無所不為,雖屆時有官兵護守,萬一狗急跳牆,混在災民中做些動作,生了暴動,我們這些人尚能應付,帶去的丫頭婢子怕是要受些牽連。”
甄夫人不屑道:“那你就直說生怕那丫頭被土匪驚著了嚇著了就得了,何必饒這麼大一圈兒。”
甄世萬無語,一時凝噎於喉,也不好吐半個字。甄夫人隻想著自己已答應過侄子不好失信,歎口氣,端詳了這小叔子一番,暗暗搖了頭,方才開口:“她是個活人,還是個想得深重的活人兒,可不是隻金絲雀兒,你縱給她打個金籠,也不敵外頭的天地。你如今已明白對廷暉要半寬半緊,不再過分嚴厲是為上策,怎的又對她箍得死死不放手?況且你如今對她如何,她如何對你,你自己心知肚明。”見甄世萬猶不鬆口,又是說要沉珠、青哥一同去,念念不休了一通,方才叫他勉強應承下來。
開倉時日,倒是老天長眼,熱了漫長時日的彭城恰是個陰涼天,幹糧由皂役從倉搬進抬出,設了台麵安在府衙正門,一幹縣城內貴戶聚在門口,說是聚派糧食,大半卻由隨行仆役代勞,借了陰爽天氣,在後頭聚首攀談,偶爾來興,方才上前裝裝模樣。
那縣太爺馬顯祖老早便是將甄世萬請到後麵院亭,茶座擺好,套起近乎。彭城小地方,難得來了京官,雖其人正是休軼,若哪日再返朝堂,也是個進階之梯,頭兩月苦無機會,此時趁勢忙不迭巴結起來。
及近正午,日頭升上來一些,地麵熱了許多,諸多派糧大戶主家皆囑了奴仆在外看場,自行入了衙門內。
甄廷暉見著烏壓壓一片蓬頭垢麵,連男女都辨不清楚的領糧災民,不足半刻已是不耐,早就將青哥打發上前去,尚記掛著馬逢貴那夜恐嚇自己的事,因前幾日正是浪尖上,怕父親施罰,不敢造次,正想借了此次機會去將那小子揪出來責問,轉頭一瞧,見崔嫣與沉珠二人也在前麵幫忙遞著麵餅饃饃,時而還去斟水予當場便吃得哽住的災民喂服,不自禁先走過去悄道:“嫣兒,你看這些人,髒兮兮的,伸過來一爪子挨在手上,也不曉得會不會傳染上什麼病,你還是避開點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