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一開口,竟是自己同甄世萬的事,心中暗啐他不提前知會自己一聲,如今被甄夫人當麵驟然一提,多少有些難為情,紅著大半張臉盤,立在原地捏起衣角,心撲通撲通跳得很是急。
甄夫人雖知自己這小叔子的為人,卻還是猜疑會不會是甄世萬強迫於她,現下瞧見她分明是囿於情網之內,曉得她是心甘情願,不禁對她生了怨氣,隻覺她在自己眼皮底下瞞著自己,根本不曾將自己放在眼裏,如今非但是偏離了自己的初衷,亦辜負了自己對她一腔好印象,至此對這丫頭的包容與寬待已是大打折扣,愈想愈是怒其不爭,一時之間,半慍半憫,五味雜全:
“你大好的年華,當配的該是與你一般大的青年。成年男子固然有他們的風姿華采,你人事曆經薄淺,一時迷了心性也是正常,再活個數十載,才能領會同齡夫妻的樂趣,你若聽得進我的勸,我替你想法子絕了我家那老爺的心思也不是不無可能。”
誰想話音甫落,麵前人麵上紅暈褪半,似是顧不得什麼羞慚,開聲囁嚅:“我……小奴已想得清楚。”說完便又是將頭沉得極低,再也提不起來。
甄夫人見她已這般堅決,同甄世萬予自己攤明是如出一轍,心中怨氣竟不由消減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惋惜與可憐,念及甄世萬遞予自己的那紙書,語氣愈發清冽:“你果真是想清楚了?”
崔嫣隻埋頭壓頸,甄夫人把那卷紙拿出,攤開於案上,使力朝前一推:“就算這樣,你也是願意?”
崔嫣一怔,有些不好的預想,卻還是將那紙卷拿到手中,緩緩舒展攤開。赤底上的墨跡尤其醒目,文字端方,格式公正,末尾落了衙門印章,乃官家核定的契約,同自己當時與甄家簽訂年契使女時的文書差不多,卻又不大一樣。
朱紅題頭上偌大兩個字赫然耀眼:婚契。
崔嫣眼眸凝定,頓隻覺劈開兩片頂門骨,傾下一盆冰雪來,通體涼透,呆住當下。轉而,胸口坨肉跳得極亂,想要認認真真看清,卻又不敢看,走馬觀花地掃過幾眼,幾行刺眼的句子縱是不過細看,也是自動竄入目簾,終是一股熱潮從眶內升起,鼻頭一酸,胸口宛如千足之蟲在噬,還是忍不住咬著牙一字一句,重頭看了下去。
紙書上標:
“彭城縣崔門生女,立名嫣,年已長成,憑崔氏父主,議配京城甄家為側室,禮聘之際,受聘銀禮錢若幹,崔女即聽從擇吉過門成親。
崔女係本門親生自養女子,並不曾受他人財禮,無重疊來曆不明等事。
如有走閃、奔離、逾矩等各項違禮之事,銀主可自處置行罰。
倘風水不虞,此乃天命,與銀主無幹。
今欲聘證,故立婚契為照。”
結尾處有兩處按手印的畫押位置,隻如今還是空著。
娶妻立婚書,納妾備婚契,一字之殊,卻是天差地別。
如有違禮之事,銀主可自行處置行罰,倘風水不虞,與銀主無幹。每一個字都像是利刃尖刀剜著她的心肉。
原來自己竟是一廂情願,他隻是自己的銀主。自己晝思夜想以為選對了托付終生的良人,沒料那人根本不曾打算讓自己當他的妻。
她盼著當他的齊體之人,他卻隻是想要她當伺人之妾。憶起素日種種,她隻覺心神峭裂。他待自己的百般好千般柔,原隻是給予一個妾室的關護。
自己是哪裏配不起當他的夫人?還是他根本隻是拿自己當成填充後院的一株花草而已?
甄夫人見崔嫣麵色慘白,眸中一片水色,卻又死死忍住不發,握了紙書邊角的蔥指連連打顫,與甫才截然兩人,惻隱之心驟起,對她殘存的餘慍早就消殆幹淨,歎道:“你若真是鐵了心,不計較名分,我對你與我家那老爺也再無話好說。”話音落了不多久,前麵這少女頭猛然一抬,以為她受不住委屈要哭,但見她粉淨淨的喉一滾,似是吞了什麼下去,瞳波上頭雖還是掛著兩道水痕,卻隻是在眼眶內滾動,就是憋了不湧出,紅彤彤的唇兒早已被一排銀牙咬得發白,挺了脖子,掐了半晌,才含著抖音道:“我,我要去問他。”